九重紫：窦明

从福亭回到田庄，老太太便将二人叫到跟前，想要带她们二人回京，她一个老人家也就算了，只是两个孙女都大了，一直住在乡下，对她们名声不好。

得知老太太要带着窦昭和窦明回来，邬纨卿很是匆忙的添置一应东西，虽说之前也有，但之前她们不是常住，现在不一样了。

一时之间，窦府里的人都动了起来。

邬纨卿亲自去库房挑东西，锦澜院是给窦昭备的，她捡了套月白绫罗的帐幔，又命人搬来新打的梨花木书案，连窗台上的瓷瓶都换了支莹润的白玉瓶，想着窦昭爱读书，案头还得添上上好的徽墨和宣纸。

云栖院则是给窦明准备的，邬纨卿将先前那丛月季移去别处，换两株矮些的腊梅，又看向檐下空荡荡的，随后便又让人去库房取两串攒珠灯，粉蓝相间的。进了正屋，邬纨卿嫌原先的深棕木床太显厚重，当即吩咐道，换张新做的紫檀木雕花大床，床围子要绣缠枝莲的细绒料，软和。转身到窗边，见只有一张简单的木桌，便补了句，“再添个描金的六角琴桌，明姑娘爱拨弄琴弦，这桌子高矮正合适。”

还有院里伺候的人，一点也不能马虎，必须都是精挑细选的清白人家。

京城里的暮春总是带着些海棠香，茶肆酒楼上，若说起哪家主母最是难得，十有八九要提城西窦家。

何止是待下人宽厚，便是对昭姑娘和明姑娘，那才叫真正的一视同仁，那都是丈夫前两任妻子留下的姑娘，换了别家主母，不苛待就不错了，哪能这般上心？

但这路却是邬纨卿自己选的，她身边的嬷嬷们也劝过她很多遍，但她也只是笑笑。

接了老太太和窦昭窦明姐妹俩回来，邬纨卿可以做到面面俱到，二人也十分感激，就连老太太都对此赞不绝口。

窦明回到院里，院角两株腊梅栽得周正，土还是新翻的，檐下粉蓝攒珠灯垂着流苏，风一吹轻轻晃，瞧着就好，等进了正屋，房间里的摆设，也都是她的风格。

周嬷嬷“这院子，比姑娘先前住的院落大了不知多少”

窦明“这都是母亲的功劳”

窦明对邬氏没有什么想法，在称呼上，她与姐姐也商量过了，唤做“母亲”。

青黛“姑娘，东西已经都按照姑娘的吩咐，都放置堂屋了”

窦明“今日你们也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青黛“是”

周嬷嬷扶着窦明到了之前王映雪的院子，院子里打扫的一尘不染。

周嬷嬷“这里还是老样子”

窦明看着屋里的陈设，仿佛自己的母亲还在，周嬷嬷站在门口没敢打扰，见她眼眶微微泛红，才轻声道：

周嬷嬷“姑娘，夫人说这屋里的东西都原样留着，若是姑娘想留些念想，尽管吩咐人搬去云栖院。”

窦明收回手，指尖还留着木头的微凉触感，她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梳妆台：

窦明“不必了，这样就好。”

天刚蒙蒙亮，窦昭便带着窦明往老太太院里去，姐妹俩都穿了素净的月白绫袄，裙摆绣着细巧的兰草纹，

进了院门，丫鬟忙上前掀帘通报，屋内，老太太斜靠在太师椅上，邬纨卿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怀里抱着两岁的窦昕，见二人进来，先笑着朝老太太示意。

窦昭与窦明齐齐敛衽躬身，声音清亮却柔和：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祖母早安。”

行完礼，又转向邬纨卿，规规矩矩喊了声“母亲”，目光扫过窦昕时，朝着他微微一笑，窦昕也很识礼数，迈着小短腿到姐姐面上道：“见过大姐姐，见过二姐姐”

老太太看着两个孙女儿端庄的模样，又瞥了眼一旁持重周到的邬纨卿和窦昕，笑道：“都是好孩子”

窦世枢窦世英下朝回来后，便过来与老太太请安，母子三人好不容易平和的闲聊，老太太放下茶盏，眉眼舒展，邬纨卿忙起身给二人让座，又命丫鬟添茶。兄弟俩坐定后，窦世英先说起朝堂上的琐事，窦世枢偶尔插几句，没有往日的争执，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平和。

老太太听着，时不时点头叮嘱几句“万事以和为贵”，屋里的气氛温温融融。

这般闲谈了半刻钟，兄弟二人又陪老太太说了些家常，才起身告退。

窦世枢送走窦世英后，脚步一转，径直往妥娘的住处去。妥娘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嬷嬷，不得不说，他还是欠妥娘一个道歉，不管如何，他的父亲做的错事，他作为儿子，也该替父亲补偿。

窦世枢虽然认同自己的父亲是错的，但他想向上爬的心却没变过。

窦明和窦昭两姐妹的婚事，他也需要好好替她们相看一二，邬家的不行，还有别家的，总之他窦家的女儿，一定要上嫁决不能下嫁。

窦世英“五哥，你不是已经不插手寿姑和明儿的婚事了吗？”

窦世枢“寿姑都二十二了”

窦世枢“你这个当爹的还不着急吗？”

这话一点毛病也没有，窦世英闭嘴了，因为他反驳不了，自家兄长说的是事实。

对于寿姑的婚事，他也很着急，但皇帝不急太监急，此时的窦昭正与窦明在院中下支了个躺椅，晒太阳呢。

窦明“姐姐，五伯是铁了心的想要为咱们的婚事做打算了”

窦昭“五伯替咱们着急，但他自己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的窦世英也是同样的想法，他看着自家兄长支支吾吾的模样，窦世枢有些不耐烦道：

窦世枢“有话就说”

窦世英“五哥，你总说寿姑和明儿，那你…那你自己，何时去为自己提亲啊？”

话音刚落，窦世枢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窦世英瞬间觉得自己好似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样，忙借口有事离开了。

作为弟弟，他确实很为兄长做考量，毕竟他年岁也不小了，现在都未曾娶妻生子。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窦世英拍了拍胸脯，有些后怕。

邬纨卿“夫君”

窦世英“啊，夫人，吓死了为夫了”

窦世英刚松口气，就被人从后面拍了拍肩膀，吓的他差点魂不附体了。

邬纨卿“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窦世英“还不是五哥，又要给寿姑看姻缘了”

窦世英“我就替他也做了考量，刚刚才从五哥那儿回来”

邬纨卿“说起来，夫君，五哥为何不娶妻啊？”

窦世英“唉，五哥也是为了咱们窦氏一族才拖着，一直拖到现在”

窦世英虽然知道自家兄长为何不娶妻，但他不能说啊，事关皇家，也不知五哥和长公主那边怎么回事，他可不敢乱说。

邬纨卿“其实，五哥担心的也对，这样吧，过几日我父亲过寿，我可以带着寿姑和明儿一起回家”

这样无异于最好的选择，窦世英点了点头，随即便与邬纨卿又去了老太太院里与她禀告，得到老太太的首肯，二人才放心。

院子里晒太阳的二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对于婚事，无论是谁，窦昭都不愿意，窦明也是，二人多多少少都受过感情的创伤，婚姻不是儿戏，若是遇人不淑，便是跳进了火坑，就像她们各自的上辈子一样。

邬阁老六十大寿这日，窦府的马车早早便备在了府门前。

老太太穿着一身深褐色织暗花的锦袄，鬓边插着支赤金镶珠的簪子，精神矍铄地被妥娘扶着上了头一辆马车。邬纨卿紧随其后，手里牵着两岁半的窦昕，窦昭与窦明则穿着一式的月白绣折枝裙和玉兰花袄，并肩坐进了第三辆马车。

马车轱轳而行，穿过后街的热闹市井，不多时便到了邬府门前。只见朱漆大门敞开着，门楣上挂着鎏金的“寿”字匾额，两侧贴着大红的寿联，廊下站着数位穿着体面的管事和丫鬟，见了马车立刻躬身迎上来。

“老太太、大小姐，里面请！”邬府的大管事满脸堆笑，亲自上前扶老太太下车。

老太太颔首笑了笑，目光扫过院里张挂的彩绸，对身旁的邬纨卿道：“你父亲今日气色想必不错，这般热闹，他该欢喜。”邬纨卿应道：“是啊，前几日写信还说盼着您来呢。”

窦昕被邬纨卿牵着，小身子好奇地扭来扭去，盯着廊下悬挂的寿桃灯看个不停，小声问：“母亲，那是糖做的吗？”惹得众人都笑了。窦明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小呆子，那是灯，等晚上亮了才好看。”

一行人跟着管事往内院走，穿过栽满牡丹的花径，远远就听见了欢声笑语。邬阁老穿着件绛红色的常服，正陪着几位亲友在暖阁前说话，见了她们，立刻笑着走上前来：

邬阁老“崔老太太好”

邬纨卿早就将老太太的喜恶都交代给了家里人，比如这位老太太不喜欢冠夫姓。

老太太点点头，上下打量一番：

崔老太太“阁老身子骨可还好？”

邬阁老“托老太太的福，都好都好”

邬纨卿领着窦昭姐妹上前，敛衽行礼：

邬纨卿“女儿给父亲贺寿，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窦昭与窦明也跟着躬身行礼，窦窦昕虽懵懂，也学着姐姐们的样子弯了弯腰，奶声奶气地喊：“外祖父好。”

邬阁老看着这一双亭亭玉立的姐妹和粉雕玉琢的小外孙，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连忙让丫鬟搬来座椅，又命人端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

院中的阳光正好，伴着花香与笑语，寿宴的暖意早早便漫了开来。

女客席早已摆得齐整，紫檀木圆桌铺着织金寿字锦缎，案上摆着蜜饯、干果与精致茶点，十来位身着华服的夫人小姐围坐，笑语盈盈。邬纨卿扶着老太太在主位旁坐下，又引着窦昭、窦明挨着自己落座，将窦昕安置在身旁的小凳上，特意嘱咐丫鬟守在一旁。

“纨卿，你们家两个女儿真是越长越标致了”

斜对面的柳夫人率先开口，目光落在窦昭姐妹身上，满是赞许，“尤其是四小姐，眉眼间尽是温婉，难怪京里不少人家都来打听。”

邬纨卿浅笑着抬手示意，语气谦和：“柳夫人过奖了，不过是两个孩子懂些规矩罢了。”说着给柳夫人添了杯茶，又转向身旁的陈夫人，“前日听闻贵府的小公子中了秀才，真是可喜可贺，想来夫人这些日子也忙着打理琐事。”

陈夫人笑着谢过，顺势说起教子的难处，邬纨卿听得认真，时不时插一两句中肯的建议，既不抢话，又句句说到点子上。一旁的窦昭安静地坐着，有人问话便礼貌应答，举止端庄，窦明则偶尔帮着照看窦昕，给小弟弟剥块糖糕，模样乖巧。

整个席面间，邬纨卿周旋得从容得体，既照料好了老太太和孩子们，又与各位夫人应酬得恰到好处，没有半分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