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窦明

女客这边由邬纨卿的大嫂李氏在张罗，窦昭和窦明也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席宴，不过她们面对这些夫人小姐，也都不是第一次了。

窦明起先是跟着窦昭出来的，但被自家祖母支走，刚穿过栽着芍药的花径，就见不远处的月门前围了几位夫人，其中一位穿着石青色绣海棠锦袄的，正是她的舅母沈婉宁。舅母在京里官家太太圈里极有分量，此刻正站在中间，笑着与几位夫人说话，周遭的人都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附和。

她深知舅母这是在与其余夫人们说话，自己一个小辈凑上前，既插不上话，又怕扰了她们的兴致，反倒显得不懂规矩。再者，她们谈论的皆是府中应酬、人情往来的琐事，她一个姑娘家听着也不妥当。

窦明与舅母福了一礼，便离开了这边，就在她要回厅堂时，被人拦了下来。

蒋蕙荪“这位便是窦家五姑娘吧？”

窦明微微侧身行了一礼道：

窦明“小女窦明见过夫人，不知夫人是？”

看着知书达礼、进退有度的窦明，蒋蕙荪眼中满是赞赏。

蒋蕙荪“我儿英国公”

窦明“蒋夫人”

蒋梅荪已经将宋宜春休了，她的儿子又承袭英国公的位置，不能如先前一般称呼了。

蒋蕙荪“早就听闻窦五小姐性子灵巧，规矩又周正，先前只当是世家间的客套赞誉，今日一见，才知竟是半点不虚。”

窦明“夫人谬赞”

蒋蕙荪是因为先前在自家儿子口中，听到过这位窦五姑娘，为她蒋氏一族通风报信，如若不然，她还被宋宜春和黎窈娘蒙在鼓里，而她的兄长，以及嫂子腹中的侄儿…恐怕没了性命。

窦明刚要抬步，却见蒋蕙荪神色一正，往前迈了半步，语气郑重得异乎寻常：

蒋蕙荪“五小姐，今日在此，我要代我们蒋氏一族，好好谢过你！”

话音未落，蒋蕙荪竟真的屈膝要往下拜。窦明惊得连忙上前，双手稳稳扶住她的胳膊，急声道：

窦明“夫人万万不可”

她借着扶人的力道，飞快左顾右盼了一圈——花径旁的牡丹开得茂密，抄手游廊那头虽有笑语，却无半个人影，才稍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

窦明“夫人是长辈，给晚辈行礼岂不是乱了规矩？更何况此事万万当不起。”

蒋蕙荪被她扶住，眼底满是感激与后怕，仍坚持道：

蒋蕙荪“怎么当不起？先前若不是你暗中给犬子递了消息，我还被宋宜春和黎窈娘蒙在鼓里，我那兄长和嫂子腹中的侄儿，恐怕早已遭了毒手。这份救命之恩，蒋家没齿难忘。”

原来蒋蕙荪早从儿子口中得知，是窦明察觉宋、黎二人的阴谋后，悄悄传了信，才让蒋家提前设防，躲过一劫。今日亲见窦明这般沉稳懂事，再想起那份恩情，便再也按捺不住要致谢。

窦明闻言释然，轻声道：

窦明“夫人不必挂怀。此前英国公曾救过小女性命，我不过是顺势而为，不敢居功。此事凶险，夫人莫要再提及，免得惹人注意。”

蒋蕙荪这才稍稍平复情绪，紧紧握着窦明的手，满眼恳切：

蒋蕙荪“你这孩子，真是难得，往后在京里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英国公府寻我”

窦明“多谢夫人”

蒋蕙荪握着窦明的手，语气愈发恳切，目光里满是期盼：

蒋蕙荪“过些日子便是我家侄儿的生辰，定国公府会摆几桌家宴。五小姐，可否赏光前去？我那兄嫂自始至终记着你的救命之恩，一心想亲自向你道谢。”

蒋蕙荪“按理来说，此事该我们上门拜谢五小姐，只是砚堂拦着，说若是我们亲自登门拜谢，太过张扬，反倒会给你添麻烦，惹人议论。所以我想着，借侄儿生辰的由头，请你过去吃杯薄酒，既了了兄嫂的心意，也不会太过惹眼。”

窦明闻言，先放下心来——还好不是上门拜谢，不然确实容易引人揣测。她略一思忖，抬眼笑道：

窦明“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当得这般郑重。只是生辰宴乃是府上家宴，我一个外客前去，会不会打扰？”

蒋蕙荪“怎么会！”

蒋蕙荪“你能来，我们蒋家才欢喜。砚堂也常说想当面谢你，正好趁这个机会，大家坐一坐。”

窦明见盛情难却，又想着此事既稳妥又不张扬，便颔首应下：

窦明“既然如此，那便叨扰夫人了，到时候我自会准时前往。”

蒋蕙荪见她答应，脸上立刻绽开笑意：

蒋蕙荪“好！好！我回头就让人把帖子送到窦府去。你放心，定不会让你觉得拘谨。”

只是定国公相邀，窦明想着姐姐与宋墨…此事，她回去定要与姐姐分说明白。

二人约好后回了席宴，一路上说话，蒋惠荪心里越来越喜欢窦明了，无论是品性还是胆识，都配得上她家砚堂，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能不能看得上自家儿子…砚堂也是，一天到晚的不着家，军营就那么忙吗？

自己的婚事一点也不操心，只一股脑的丢给她这个做母亲的。

窦昭今日见过那位邬公子，言语谦逊，举止沉稳，既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矜，又不失从容气度，连抬手举杯的动作都透着几分温润雅致，说句“清风朗月”也不为过。

只是连他这样高门大户家的公子，都向往自由，更何况她呢？

京里的世家婚事、府中的规矩束缚，都像一张细密的网，让她越发渴望无拘无束的日子。比起嫁入另一个高门重复相夫教子的生活，她更想陪着家人，或是偶尔踏出院门，看看外头的山川市井。

她已经选错一回了，不想再选了，与其再冒一次错的风险，不如守着眼下的日子。

回去的路上，窦明挨着窦昭坐，目光总忍不住往姐姐脸上瞟，心里反复盘算着该如何开口说定国公府的邀约——既要说清蒋家的心意，又得顾及姐姐对宋墨的过往，实在得拿捏好分寸。

她这般频频侧目，目光太过专注，窦昭终于放下手里的书卷，侧头看她，语气带着几分了然的轻笑道：

窦昭“明儿，方才回席你就心神不宁，这会儿又直勾勾地看着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窦明被戳中心事，脸颊微微一热，连忙收回目光，又很快定了定神，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窦明“姐姐看出来了…”

窦昭“你说呢”

窦明“蒋夫人邀我去定国公府赴她侄儿的生辰宴，说是定国公夫妇要谢我先前的事。”

窦昭“你也说了，我与宋墨的纠葛，不过是你经历过的上辈子的事情。而我，这辈子并没有与他有过任何牵扯。即便真有什么过往，那也是上辈子的窦昭，而非这辈子的我。”

窦昭“上辈子的事，是你的记忆，不是我的”

窦明“还是姐姐想得通透！我还怕你心里不舒坦”

窦昭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软了几分却透着笃定：

窦昭“好啦，姐姐没有怪你，你能事事想着我，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窦昭“只是明儿你要记着，人活一辈子，应当有自己的追求，而不是局限于旁人说的‘你该做什么’。”

窦昭“就像你应定国公的邀约，是念着那份恩情，也是你自己愿意去，这便够了。不必因为上辈子的旧事，或是旁人的眼光就裹足不前。”

窦昭转头看向她，眼底带着期许：

窦昭“你是窦明，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往后行事，跟着自己的心意来就好。”

窦明怔怔地听着，心里忽然亮堂起来，先前的顾虑烟消云散，郑重点头：

窦明“我明白了姐姐！”

窦昭看着她鲜活的模样，嘴角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