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笃定,既带着帝王的一言九鼎,又不失友人的体恤:
天子“大理寺执掌刑名,责任重大,但也最能施展你的才干,莫要辜负朕的期许。”
卢凌风喉头微动,深深躬身:
卢凌风“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天子“不必如此郑重,眼下先好好吃饭,尝尝这桌菜,可比宫里的御膳更有滋味。”
苏无名“陛下知人善任,卢凌风得此机遇,实乃幸事”
李隆基放下酒杯,酒液在杯沿漾开一圈浅痕,目光转向身侧从容品酒的苏无名,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不容错辨的探究:
天子“苏无名”
苏无名“草民在”
天子“苏无名,你素有‘神探’之名,断案无数,可愿入朝为官?”
席间瞬间静了下来,筷子碰撞瓷盘的轻响戛然而止。薛环停下扒饭的动作,睁大眼睛望着苏无名,裴喜君也放下汤匙,眼底满是好奇,卢凌风则微微颔首,显然也认同苏无名的才干,盼着他能应允。
苏无名“断案不过是草民分内之事,蒙百姓错爱,才有了些虚名,实在当不得‘神探’二字,更不敢奢望朝堂一席之地。”
天子“你断案无数,比之你的恩师狄仁杰来说,也不遑多让”
天子“这样吧,你做过大理寺少卿,你便继续做这个少卿吧”
崔静姝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看着李隆基对苏无名温和劝勉、对卢凌风委以重任的模样,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偷偷瞥了眼身旁喜形于色的裴喜君、神色振奋的卢凌风,还有虽婉拒入仕却仍获帝王青眼的苏无名,一个念头愈发清晰——他这哪里是单纯来吃顿家常菜,分明是借着这顿饭,把他们一个个都留在长安!
苏无名断案如神,卢凌风武艺高强,喜君心思细腻,还有樱桃、薛环他们,哪一个不是各有长处。李隆基这般笼络人心,让他们在长安各得其所,再加上自己与他们相交甚笃,到头来,不就是想顺理成章地把她也留在长安,留在他身边吗?
崔静姝心里咯噔一下,夹菜的动作都慢了半拍,看向李隆基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无奈与了然——这九五之尊,为了把她留下,可真是煞费苦心。
天子“对了,七郎,上任之前,朕许你与苏无名持尚方宝剑,去一趟洛阳,审理何氏一案”
天子“此案牵扯甚广,地方官员束手束脚,久拖未决,苦主怨声载道,朕信你二人能力,持尚方宝剑前往,可先斩后奏,务必查明真相,还苦主一个公道。”
卢凌风早已热血沸腾,躬身领命:“臣定当全力以赴,破获此案!”
苏无名也站起身,拱手道:“臣遵旨!定不辜负陛下所托。”
天子“起来吧,饭菜要凉了”
崔静姝没等李隆基话音落下,猛地放下筷子,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又不容置疑的笃定:
崔静姝“我也要去”
天子“…去,去了洛阳,你还回来吗?”
这话问得猝不及防,满桌的喧闹瞬间凝固。裴喜君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苏无名也抬眼望向崔静姝,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崔静姝“回来啊,当然回来”
天子“那就行”
没有多余的言辞,却似卸下了满心牵挂,他端起酒杯,自饮了一口,目光扫过满桌人时,又恢复了几分从容惬意。
崔静姝“樱桃,快吃,这个鱼,鱼好吃”
樱桃“好,你也多吃”
卢凌风、裴喜君等人纷纷附和,酒杯碰撞的脆响打破了短暂的静谧,席间的氛围重新热烈起来,只是那热烈里,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暖意。
老费壮着胆子上前给李隆基介绍,并给他敬酒,苏无名和卢凌风都得了官职,看起来这位陛下也不是很可怕,他就不信,自己是静姝的师父,他能将自己拖出去杀了。
费鸡师“陛下,你尝尝这个,这个葱油鸡可好吃的,老费做的”
天子“多谢”
天子“费…鸡师?”
费鸡师“陛下记得老费”
天子“嗯……”
席间酒杯碰撞的脆响打破了短暂的静谧,席间的氛围重新热烈起来。
晚膳散尽,夜色已浓,庭院里的灯笼摇曳着暖光。
崔静姝“你该回去了”
李隆基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她,眼底映着灯笼的光晕,温柔得像化不开的夜色:
天子“嗯,是该回去了。”
天子“你回来记得到宫里看我”
崔静姝“嗯”
天子“虽然…我也很想你进宫陪我,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
天子“所以我不逼你,你想查案,想游历,都随你。只是…洛阳归来,别让我等太久。”
崔静姝“放心吧,路上慢点”
苏无名、卢凌风等人早已候在门口,见他二人说完,便拱手相送。李隆基穿上外袍,最后深深看了崔静姝一眼,才转身带着高内侍、陆仝踏入夜色,马车很快消失在巷口的光影里。
崔静姝“累啊”
崔静姝“回去休息…”
苏无名“静姝,你这惊喜也太大了”
樱桃“是啊,我都要吓死了”
崔静姝“咱们什么时候去洛阳?”
卢凌风“收到任职文书后,咱们就启程”
崔静姝“好”
中书省调令来得比众人预想的更快,不过三日后,中书省的传旨官便捧着明黄卷轴,踏入了崔静姝的庭院。
“苏无名、卢凌风接旨!”传旨官展开卷轴,尖细的嗓音在庭院里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卢凌风、苏无名一路西行破除诡案无数,护送金桃有功,着即封卢凌风为大理寺卿,苏无名任大理寺少卿,赴任前与苏无名同持尚方宝剑,前往洛阳彻查何氏骗嫁一案,便宜行事,钦此!”
苏无名与卢凌风并肩跪地,齐声接旨:“臣,领旨谢恩!”
接过卷轴,指尖触到微凉的绢帛,上面的朱红玺印赫然在目。卢凌风握紧卷轴,眼底满是振奋——这道来自中书省的调令,既是皇恩,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苏无名将卷轴仔细收好,对传旨官拱手道:“有劳大人跑一趟,还请回禀陛下,臣二人定不负所托。”
传旨官颔首应下,又递过一个锦盒:“此乃尚方宝剑,陛下特意叮嘱,务必交予二位大人。”
卢凌风接过锦盒,打开时寒光乍现,剑鞘上的龙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阿宁“内侍大人,我家郡君请各位喝茶”
阿宁说罢,便交给了为首内侍三块金饼。
内侍连连道谢,随即便又多交代了几句,关于卢凌风和苏无名的官袍、官印以及进宫谢恩的注意事项,内侍官又笑着寒暄两句,确认二人都听清了注意事项,才带着随行卫士告辞,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显然对那袋金饼十分满意。
公主听说他们得了官职,但要去一趟洛阳就有些难堪,她这侄儿,真是好算计,明知道那刘家是她的钱袋子,如今让她儿子去洛阳查案,这是在打她的脸!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什么事儿都要给她亲儿子让路,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大理寺卿的位置,今日过来时,她能看到儿子眼中的希冀…他可真是好算计,拿她的人情往来,收买自己的儿子!
崔静姝“牡丹,你放心,此次回洛阳,卢寺卿和苏少卿一定能为你洗刷冤情”
裴喜君“是啊牡丹娘子,卢寺卿和苏少卿都是狄公亲传弟子,断案如神,从不会让蒙冤之人受半分委屈。”
牡丹身着素衣,眼眶微红,闻言对着二人深深一福,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
何惟芳“牡丹多谢二位大人”
苏无名“牡丹不必如此,苏某敢问一句,你在长安的亲眷是…”
何惟芳“草民表哥李荇,在国子监担任主簿”
苏无名“原来如此”
长安离洛阳不算太远,半日路程,便至洛阳,记得上回在洛阳时,他们还在查人面花案。
卢凌风“何娘子,按照刑狱规矩,你陈情书上表,主审官需要将你按律收押”
何惟芳“民女知道规矩”
卢凌风一行人刚入洛阳,便去了公廨见过了洛州刺史,卢凌风作为大理寺卿虽与刺史同级,但他如今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刺史自然不敢怠慢,天子钦点的案子…这回刘家恐怕无法再搬出公主的名义了。
洛州刺史“卢寺卿,请”
衙役的喝声穿透公堂,掷地有声,刘氏一族的男男女女被依次押上堂来。刘申走在最前,一身锦衣虽沾了尘土,却仍端着几分士族的体面,只是眼底藏着难掩的慌乱。
他抬眼扫过公堂,目光刚触及案侧,骤然僵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里,何惟芳正跪着。
刘申的腿猛地发软,若不是身旁衙役及时扶住,险些栽倒在地。他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刘申“你……你没死?怎么会……不是说你掉下悬崖,摔得尸骨无存了吗?”
何惟芳“刘公怎会知道我掉下悬崖?”
刘申“这…”
卢凌风“肃静!”
苏无名身着青色公服,立于卢凌风身侧,目光沉静如潭。
苏无名“刘申,大理寺少卿苏无名问询于你,你与这何氏什么关系?”
刘申被这声问询慑得一哆嗦,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有半分异动。他偷瞄了一眼身旁神色冰冷的何惟芳,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结结巴巴道:
刘申“上…上官,我与何氏,她…她本是我儿媳,只因犯了七出之条,被我儿休了!”
苏无名“七出之条?”
苏无名“那本少卿倒是要问问,何氏是犯了哪一条?”
刘申“…回上官,这何氏在府中不孝顺父母,外加无所出,我儿这才将她休弃”
何惟芳“你胡说,我嫁入刘家不过一年,每日清晨寅时便起,奉茶问安从未间断,婆婆卧病,我衣不解带日夜照料,何来不孝顺之说?”
卢凌风“刘申,何氏告你们刘家钦吞她的嫁妆,害死她的婢女,以及…雇凶杀人,此事,你可认?”
“轰”的一声,这话像惊雷炸在公堂之上。刘氏族人脸色齐齐煞白,有人下意识地往后缩,有人互相递着眼色,满是慌乱。
刘申浑身一震,如遭重击,膝盖一软险些栽倒,全靠衙役按着才勉强撑住。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哭腔:
刘申“不……不认!大人明鉴!这都是何惟芳的诬告!她被休弃后怀恨在心,故意编造这些罪名污蔑我刘家!”
卢凌风“诬告?”
卢凌风“何氏的嫁妆清单,当年有媒婆、族老为证,织锦三十匹,纱十匹,毛皮——两张,金链一箱,钱十万,珠宝细软一箱,云头形金钗一只,镶红宝石金钗一只,臂钏一对,黄铜背玉梳一把,鎏金螺钿铜镜一枚,百年人参一颗,冬虫夏草一斤,海底珍珠十颗,深山野灵芝一颗,花甲茯苓一斤,何首乌一颗……如今这些财物何在?”
卢凌风只说出了一部分,剩下的还有没说完的。
刘申“那……那是她自愿留给刘家的,说是弥补一年无所出的亏欠……”
何惟芳“自愿?”
何惟芳“我婢女玉露为了帮我追回嫁妆铺子,被你们派官家活活淹死在湖中!刘申,你敢说半句虚言,便让玉露的冤魂日夜缠着你!何来自愿之说?”
刘申“你……你胡说!”
刘申“玉露明明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与我刘家无关!”
卢凌风“不认,可以…来人,带认证!”
卢凌风自然不打没把握的仗,很快那些被与刘家典当铺面的管事,都已经被崔静姝带了过来,另外还有那想逃出洛阳的管家,已经被薛环拿下…之前玉露出事的地方,也有不少百姓目睹的事情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