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两年,一到白鹤老人的忌日,江余舟便会心情沉郁。江余舟是个孤儿,白鹤老人收养他并教他学武,对他来说亦师亦父。因此白鹤老人的死成了他心中的一个结。
今年有桑落陪同他一起去华山。他们从笑客山庄越过秦岭,过长安,最后才是华山。途径长安的时候,江余舟带桑落去了趟锦绣坊。
锦绣坊是长安城中最大的成衣铺,一直是京城里着装的风向标,江余舟很早便结识了锦绣坊的老板娘,锦绣姑娘,她还特地为他创制了澹青一色,仅供他一人使用。
锦绣初见桑落时,用眼神打探了许久,莫名其妙的道了句,“可惜了江余舟。”
什么叫可惜了江余舟?她有疑问,但也不想与她多有交集。
在长安只待了一天,便出发去了华山,此时的华山已被冰雪覆盖,银装素裹,美似九天玄女。
因为带着桑落,二人上山的脚程便慢了下来。“不带你,我只要用半个时辰。”江余舟走在她身后,慢慢悠悠。
“你以为我想来啊,上西峰那么难,就你偏要走这处。”桑落嘟嘴抱怨,华山西峰之险寻常人根本上不去。“我要是死在这里了,烦请也帮我上柱香。”
“放心,阎王根本懒得收你。”说罢又护紧了些。
上了半山腰,她便走不得了,只能靠前人留下的绳索攀爬,一不小心就会坠入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江余舟扯下一条布,把她捆在自己腰间。“抱紧了。”他一手拉绳,一手揽人,小声叮嘱。
他周身内力猛涨,脚下生风,华山的景色便在眼间移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二人就到了西峰顶,西峰由几块大岩石组成,北面是岩石的阴面,形成了日月洞。
洞内湿润,地面结成了一层透明的薄冰,能看到冰下黝黑而湿润的土壤。
“这就是老白的坟冢?”桑落踩在冰上,发出细碎的破裂声,她面前是一个小土堆,无草无冰,比较打眼。
江余舟沉默着拿出酒囊,是白鹤老人最爱的逍遥醉,两人又一起祭拜,才算尽全了礼数。
他盯着坟墓,若有所思,“当今到底何人能伤我师父?”
“普天之下高人众多,中原之内,除了你的确是没人能伤老白才是。”桑落喃喃道,突然灵光一现,“老白写的信还在吗?给我看看。”
江余舟立刻拿出书信,半刻不缓。“字倒是很难写得这么丑了。”说罢,又透光看纸,“纸是江南金纸斋的纸,我记得白家镖局有在用。”她又嗅了嗅纸,“墨香特别,徽州的墨,产自梅花庄。”
他听着露出轻狂的笑意,似乎不以为然。
她皱眉看他,“你先别多想,金纸斋的纸用者甚多,这点无从查,梅花庄与我家素来交好,怕是被利用了。”
“去去便知。”他也不恼,语气倒是淡然的很。
徽州距陕西千里,一去南方,又过二月,正是烟雨时节,整个徽州都沉积在春雾里。梅花庄种梅百种,有晚梅者竞相开放。梅花庄也是南方武家的翘楚,一手软剑练的是出神入化。
“原来是小桑落啊,不知今年又会有何好酒出窖啊?”梅庄主是个酒痴,私下与秦威交好,给笑客山庄也是添了不少利钱。
“梅叔,今日可不是来说酒的,有要是相求。”桑落堪堪抱拳,拿出书信。
梅庄主看完又打量起江余舟,冷哼一声,胡子都给吹起来了,“原来是为这小子,小桑落竟然怀疑起梅叔来,果真女大不中留。”
桑落叫苦不迭,忙解释,“今年开春新上了叫花酒,那可是香飘十里,闻香垂涎啊。”
梅庄主砸吧嘴巴,好像已经闻到酒香一般,抚着胡子,“十一月是丢了一批墨,在山西境内,听闻劫货之人轻功极好,在江湖上排不上第一,也算个二三了。”
“叫花酒四月初一上,去城里的笑客酒庄拿便是了。”桑落勾唇一笑,与江余舟抱拳离去。
“是他们准没错了。”桑落眉间半挑,若有清流一淌。
“不自量力。”江余舟冷哼一声,“不过,定不只他们。”神龙谷一向自称轻功第一,但仍被江余舟踩得死死的。
“华山派、神龙谷、玉龙帮都在其中。”她又思索了半刻,“我猜,武当派和峨眉派也有参合。”
“怎么说?”他皱眉道。
“在华山派的地盘出事,神龙谷的人盗梅花庄的墨,纸张直指玉龙帮死对头白家镖局,将所有的线索诱导至江南,让我们误以为是江南人氏所为,华山灯下黑,第一个自洗嫌疑。而这些人都杀不死老白,神龙谷只有轻功较好,玉龙帮善水性,水上作战尚可,上华山几乎讨不到半分好处,华山派剑术你与老白都有领教,虽有奥妙,但早被参破,不可能致命。”她说着凝眸望他,“武当派先掌门宋仁与峨眉派周璇曾有一段恋情被老白破坏了,若是几派联手却是可能的。”
“师父坏人红事?”他有些奇怪。
桑落惊讶道,“你不知道?老白可是一直倾心于周璇,但是周璇只中意那个宋仁,宋仁和老白打了一架,老白直接废了他一身武功,武当派就一直想报仇来着,但是苦于没机会,周璇也因为这件事情,对老白深恶痛绝。若有其他门派抛出柳枝,他们说不定会接。”
他冷笑一声,“那就一起解决了。”
将将入夏,四大门派齐聚在华山山脚的渭南镇,几个掌门几乎同时收到了华山派掌门树青道人的加急信函,说是与白鹤老人有关,他们赶到后却没了下文,一时焦急又不知所从。
晾了他们许久,终于在一个午后传来了消息,说是树青道人邀四人到华山下渭水河畔的河湾一聚。这又是摆什么阵?大家心生疑惑,但也不得不去,白鹤老人之死不能让任何其他人知道。
远远地就看到树青道人坐在一个座椅上,走近了才发现他面色如灰,似乎在忍耐什么痛苦,大家本能地有了危机感。
神龙谷谷主决计先问清楚,“树青道人,此次叫我们前来到底所谓何事?”
树青道人张了张嘴,声音虚弱,“他来报仇了。”
“谁来报仇?”他皱眉追问。
“我。”江余舟站在崖上俯视,神色冷漠,像看蝼蚁一般看他们。
四人一惊,皆是强装淡定看他,“原来是江少侠啊,这报仇又从何说起啊?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江余舟冷哼一声,飞身下去,“没有误会,你们这位树青道人已经都说明白了。”
“怎能听他一派胡言?”武当派的宋玉不死心,他很明白,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打不过江余舟,只能拖延,找机会遁走。
“废话就别说了,你们。”他勾勾手指,笑得轻狂,“一起上。”
四人对视一眼,树青道人手脚抽搐,怕是被挑断了经脉,一番判断后各自祭出法器,使出绝招往江余舟冲去。
“听闻武当剑法超群,余舟请赐教。”江余舟捡了根树枝,第一个转向宋玉,个个击破最为省力。宋玉一手剑指青天,二招水中破月,三势还未曾发出,剑就被他挑开了,单手一击,打得他气息一滞,吐出血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江余舟的动作太快了!
他又转身,“神龙谷的话,余舟就不客气了。”内力一提,向宋玉的肩膀借力,飞向不高的崖壁,神龙谷谷主立马一个飞身跟了上去,峨眉派周璇和玉龙帮帮主也紧随其后。
江余舟在崖上几个走步,忽而折身回来,正正给了穷追不舍的神龙谷谷主一掌,峨眉玉龙见此双双出手,他一个翻身又回到了地面,躲过一击。
神龙谷的掌门就没那么好运了,在运功时挨了一掌,直接瘫倒在地。
江余舟气定神闲,树枝在他手间旋转起来,“玉龙帮帮主跑船运不是挺好的吗,这么差的内功还要来趟这些浑水,真的是觉得自己命大吗?”
说罢树枝直指周璇,“还有周璇掌门,余江向来仰慕贵派九阴真经心法,可惜让你这个木鱼脑袋去练了,浪费浪费啊。但我师父似乎对你甚是喜爱,你的命我就替我师父留下了,你走吧。”
他抬眉扫视了众人一圈,眼神像他的剑锋一般凌厉,“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就一起上。”
周璇与众人对视一眼后做出了决定,她已经被拉下水,大家都是老狐狸,肯定留了后手,其余人纷纷站起来,祭出武器,一同发功向他冲去。
这次他不急着一一击破,慢慢来,玩儿死他们才更有快感。
桑落站在崖上观战,底下打得热火朝天,水波四溅,砂石破裂,一阵阵轰鸣声在河湾回荡,形成势均之势。
她这个局外人完全看不出到底哪一方占优势,只能默默祈祷江余舟能赢。
但她心中感到不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冷静,冷静下来,从三年前老白的那封信开始,神龙谷盗了梅花庄的墨,用了金纸斋的纸,将矛头指向江南,他们掉包了老白的信,也有可能是只是换掉了他的纸墨。
这样的话,信可能是老白自己的写,也可能是伪造的。如果是他自己写的,那他要去北疆的事就是真的;如果是伪造的,老白为什么会在年节前去华山?有人写信给他?如果是周璇提出的倒是有可能。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老白死在了华山西峰,江余舟并不相信,坚持看了老白的尸体,当时并无异常,所以才拖到了三年后,她通过纸张和墨香有了猜测,并且现在的情况证实了她的想法。
哪里不对?再重来,关键问题是,信到底是不是老白自己写的。
如果是,他为什么要去北疆,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如果是伪造的,为什么又要伪造老白去了北疆的事情?
不对不对,桑落思绪万千,她找不到出口,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崖下局势逐渐明朗,江余舟占了上风,他身型俊逸,周旋在几人中,但其他人都已有内力枯竭的迹象。“嘭嘭嘭”,又有石块被内力击碎。
桑落脑子里随着声响闪过几个画面,她顿悟过来,关键问题不是这封信,是江余舟看了老白的尸体却没发现异常,不管信是不是老白写的,几大门派的确是凶手,如果是打斗刺伤,怎么会没有异常呢?所以······一切都连起来了。
她脑子嗡嗡作响,拔腿就往崖下跑,江余舟,江余舟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