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叁

这时，赤鸢忽然注意到先前那位人群中领头的老人悄悄向赤鸢点点头，似有什么想说。见到赤鸢走来，他后退数步，离周围的百姓又远了些。

“姑娘莫非是仙人？”老人开门见山，毫不避讳地问道。

“咦，你原来认得她。”苍玄之书叹道。

“仙人莫要见怪，这里是偏僻乡下，实没见过神仙。老朽的祖父曾见过仙人一面，方才见您风姿卓越，绝非凡人。故而斗胆一猜。”那老人奉承道。

“老丈不必如此，有话直说便可。”赤鸢拱手一礼，一副“不敢当”的模样道。

“老朽想请仙人超度林家媳妇。”那老人刻意压低声音道，生怕那群百姓听见似的。

“哎？你刚刚还让我们饶她一命！”听得老人的请求，苍玄之书险些惊呼失声。

“方才乡亲们俱在，多双耳朵听着，这事如何说的出口？林家汉子与她那幼子知晓了，定会忌恨咱们。”那老人连连做出禁声的手势，“林氏已化为妖物，活着也是生不如死。我们这么锁着吊着，又能坚持几天？村里人明着不说，暗地里都惧怕，担心林氏哪日挣脱了困锁，又来村中杀人。”

老人故作难色，双腿一弯，几乎是要给赤鸢跪下身，苦苦哀求道：“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对除妖一事哪有计较。幸而仙人今日到访，想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着仙人来除此妖。”

赤鸢并未第一时间答复对方，而是淡然留下一句“容我考虑”。

赤鸢心情沉重，下一瞬，她的目光忽然注意到离人群较远的地方有个拄着杖的壮年男子。他的胳膊打着膏药，一条裤管下面空空荡荡。

“我老婆能不能回来？”男人抬头，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直视着赤鸢问道。

“……很遗憾。”赤鸢面露一丝苦涩。

男人咬住自己的嘴唇，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赤鸢，而后哼了一声。他艰难地走开。

……

再次前往后山的路上，苍玄之书一言未发，依照村中老人的要求，赤鸢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将已经死士化的林氏超度。

“小玄，这类事情总是有的。”看到苍玄之书闷闷不乐的样子，赤鸢轻声安慰着。

“不能为了一时心软，遗下祸患。”

“要去……超度了那姑娘吗？”苍玄之书怯懦懦的问道，巧眸还挂着些许晶莹的泪珠，看样子，她还有些于心不忍。

“我没有别的选择。”赤鸢轻轻摇头。

来到林氏身前，死士抬头看着她，它的目光中空洞而无物，只有纯粹而邪恶的崩坏能量盈满其中。

“若是没有崩坏就好了。它为什么一直出现，一直害人呢？”苍玄之书不解的问。

“……是呀。”赤鸢答着，抬手运转起寸劲拳法。

苍玄之书无言，只是呆呆的看着已经死士化的林氏，在那一阵阵拳风的冲击下渐渐地咽了气。

注意到苍玄之书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赤鸢站在原地等待了几秒，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小玄，你生气了吗？”

“没有……”苍玄之书呆呆地答了一句，但她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已经断了气的林氏遗体上。

“是伤心。”悲哀的情绪在她俏脸上徘徊的几秒，半晌后才从她的口中吐出几个字。

“因为那个死士？”赤鸢问。

“不，赤鸢……”苍玄之书在那里停顿了几秒，“是为了你。”

“制造我的时候，她们对我说……赤鸢有一个使命。”她的目光悲哀婉转，旋即回想起自己刚刚被创造而出的时候，丹朱和苍玄对自己所说的话语。

“是个冷酷又无情的残酷使命。直说了吧，我们不喜欢这件事。她有自己的人生，她应该拥有自己的选择。”丹朱愤愤不平，道。

“但是，一切都设定好了。”苍玄叹道。

“如果没有人看护着，她一定会慢慢走向那个使命。她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们创造了你。”

当时苍玄之书张着懵懂无知的双眸望着，但苍玄却像慈母一样伸手轻抚着她。

“但，我们不会给你下达什么指令。”

“毕竟我俩都背叛了上级，也没什么脸面要别人听咱们的话。”还记得那时，丹朱伸手捏着自己胖乎乎的小脸道。

“你就用自己的眼睛看着赤鸢吧，她看上去有些冷，但实际上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我相信你也会喜欢上她的。”

“那样的话，希望你会做出和我们一样的决定。”苍玄附和。

“……没有的话，嘿，也行吧，毕竟我也不会知道啦。”丹朱笑着。

“以后赤鸢就交给你了。”

“辛苦你了，小玄——”

只是当时苍玄之书并不理解自己被苍玄和丹朱姐妹创造出来的意义何在，也不知道自己的使命，只是这一刻，她明白了。

“她们违背了命令，想尽办法让你远离战场。我也……很努力了啊。”苍玄之书哭诉道，“我总是打扰你练功……阻止你使用羽渡尘……我想尽办法，好让你和人们更亲近些……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样了。”

“我让你失望了吗？”赤鸢抬手抚摸着苍玄之书的脑袋，问。

“不，赤鸢……你从来不会让人们失望。你为别人做了很多，每个人都看在眼里。”苍玄之书伸出小手擦拭着自己眼角的泪光，“我失望的是我自己……想用我们的期望凌驾你的使命，破坏博士的计划，试图把并不重要的东西留在你的心里……”

“……还是没能做到呢。”苍玄之书自顾自的抱怨道。

“对不起……”赤鸢苦笑着安慰。

苍玄之书不解，问：“为什么道歉？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很快乐呀。只是遗憾没办法永远陪着你……千年的时间很长，可对我而言还不够……我的电池总有一天会损坏，记忆体也会冷却。我会陷入沉眠……但我不会离开你，赤鸢。我会一直等待下去，等待能够拯救你的人们出现……就算你愿意为了世界牺牲自己，一定也会有人比起这个世界更重视你，这样的人一定会出现的。赤鸢，你不会孤单。”

……

赤鸢看见了大海。

碧蓝色的海水喧闹哗哗，波浪不时漫过她的脚腕，带来夏日难得的清凉。

这是梦。

赤鸢摇摇头，眼前大海的美景并不能阻断她的思索，她立刻就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境。真正的自己正在太虚山，在离海洋很远的地方。

真难得啊……我做梦了。

她心中暗叹，成为融合战士之后，她的大脑总是一刻不停地运作着，即使在睡眠的时候也一样。赤鸢已不记得上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

这个梦……是为什么而产生的呢？

赤鸢心中自问，但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无奈放弃。

“嗨。”

突然，熟悉的友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眼前。

“啊……你们……”赤鸢一时惊慌，并未发觉自己已然失态。

“好久不见，赤鸢。”苍玄笑道，向她招了招手。

“有多久了？”丹朱嬉笑着问。

“……两千六百年。”赤鸢喃喃答道，但脸上更多的是苦涩与哀伤。

“啊，好长啊。”丹朱叹息道。

“你一点都没变呢。”苍玄感慨着。

赤鸢看着她们，张口欲言，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是个梦，对吗？”她不确定地问。

“不知道呢。”丹朱笑答，还是保持着以前的开朗。

“……既然我们还能对话，应该是梦，没错吧。”苍玄说着，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已经死了。”

“真的很对不起，丢下你一个人。”丹朱侨脸上露出些许歉意。

“不……不会……”赤鸢的俏脸上流露出一抹苦痛与悲伤，就仿佛是有一块沉重的海绵挤压着她的胸口，赤鸢在梦中，感到了久违了悲伤。

“是我没能赶上，是我对不起。”赤鸢红着眼圈，“我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们……”

苍玄与丹朱对视一眼，朝赤鸢露出睽违两千六百年的笑容。

“要见我们并不困难。”

“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呀。”

“嗯……”她轻点了点头，沉默着，沉默着，赤鸢一言不发，苍玄与丹朱也紧紧地闭着嘴巴。

只有她们才知道，这是多么珍贵的沉默，是多少言语也换不来的平静时光。

时间的齿轮转动不休，擒纵叉点点击打轮齿，旋转出的游丝荡出一个又一个令人目眩的弧线。

终于，分别的时刻到了。

“我……”赤鸢开口，想说的话如哽咽在喉，直至半晌后，才勉强说出：“总觉得如果不说话，这一刻就会一直持续下去。我很怕一开口，时间也会随之流动。这只是个梦，不是吗？梦总有破碎的时候。”

“是的，梦总有结束的时候。”苍玄点头。

“不过，你的时间并不会停止。”丹朱又道，这时从远处传来了钟声。

赤鸢再次睁眼，已经回到了海边。

碧蓝色的海水喧闹哗哗，波浪不时漫过她的脚腕。恍惚中，时间仿若回到了从前。

“以后再见吧，赤鸢。”

“……以后再见，苍玄；再见，丹朱……”

梦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