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宫。
青墨一早就收到凌不疑派人快马传回的消息,等候在宫门附近。正闻一阵马蹄声逼近,只见一辆由两匹通身黝黑的良驹拖着玄铁马车疾驰而来。
他连忙撑开伞面跟着从马车跳下的人道:“殿下寒症未愈,可不能再淋雨了!”
然而霍卿越充耳不闻,提着裙摆跑地飞快,霍不疑一把抢过那把油纸伞,跟在后面追来。
我们在冗长地宫道里穿过,一路向着长秋宫的方向赶去。小时候的我总觉得这条路很长很长,每次回来都要走上很久。后来长大了就觉得这条路并不是那么长了,反而觉得踏上的每一步都是通往世上最安心的地方,也是在这诺大的皇城中唯一有所依靠的地方。
可如今这条路又变的无比漫长,仿佛永远也找不到尽头。
在经过最后一道门阙后,我抬头望着长秋宫的殿门,宽敞而高大,由厚重的红檀木打造而成。我扶着那座宫墙微微有些喘息。
明明就近在眼前,我却似乎失去了踏进去的勇气。
里面侍奉的宫人已经跪了满院,整个大殿静默无声,中间一道屏风将内寝与外室隔开。越皇后站在右方下首,眸中带泪,众位皇子公主们在主殿中央又是跪了几列,包括程少商,也包括前太子,如今的东海王。
三人仓促入殿后,太子走到文子昆身旁,掀开衣摆笔直跪了下去。
殿内溢满了浓重的草药味,透过那个屏风,隐约可见一人躺在病榻上,有气无力地咳声时不时传来两下。
文帝则倚坐在塌旁紧握着宣神谙的手,另一手拍着她的手背在轻声低语,似是安慰。纵然是成就霸业的帝王如今也是眼角垂泪,神情悲痛。
许是听闻几人进来的动静,宣神谙勉强支起身子问道:
“可是曦禾回来了?”
“来,到我跟前来。”
文帝将她扶起靠在自己的身上。
宣皇后毫无血色的面孔上,透出一股隐约的青灰之色,两眼空洞无神,已如秋后落叶般衰老了,可是越皇后却丰润的如碧波春水,容色越发深浓。
五年的光阴让宣神谙衰老至此,我有些哽咽:“皇后。曦禾回来看您了。”
“怎么淋地这般湿……”
只见霍卿越满头沾湿,发丝凌乱不堪,一道道湿漉漉的水痕从那张白皙秀美的容颜上划过。
宣神谙伸出苍白的指尖将那些水痕轻轻抹了去。
“我不冷,皇后。”
宣神谙开口道:“陛下,妾同曦禾有些话要说。”
文帝了然,将软垫靠在她的身后,绕过屏风走向了外室。
“……皇后,您不生我的气吗?”
入朝为官多年,关于储位之争我从不参与,也从未选择宣越两氏的任何阵营,可在五年前那夜我助兄长推了三皇子一把,也算是将东海王彻底从储君之位拉了下来。
宣神谙听及所言,眼底似有华光浮动:“你都记起来了。”她默了片刻,才道:“子端不会因亲宽纵,亦不会无故生怨,他有才德亦有谋略,虽然看上去冷薄心狠,其实骨子里更像陛下一样醇厚,本就是储君不二人选。况且……这本该就是他的太子之位。”
宣神谙微微侧头示意屏风后的东海王:“如今的子昆比以前自在了,去年跟二公主夫妇去山里消暑,与一群闲士谈诗诵赋,无拘无束,安然自得,这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那年你拿着那封丹书铁券让他平安从太子之位退了下来,我又怎会生你的气呢?”
她的声音很轻,明明病入膏肓,气数将尽,却一口气同我说了那么多的话,我知皇后是天底下最好的皇后,她就是担心我会带着悔恨过下去。
宣神谙神色逐渐有些悲悯:
“从前我隐瞒了你的身份,让你错过了女娘该有的生活,整日里与刀枪为伍,是我不好……”
“是皇后给了我第二个家,没有皇后……”我鼻尖一酸,别过头去,虽然极力忍住不哭,眼泪却不停地汹涌而下,哽咽着将那句话补充完整,
“没有皇后……霍卿越长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