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的手札

“皇后，是曦禾不孝。这些年未能奉养在您身边。是曦禾的错。”

霍卿越那双眸子时常透着几分清冷和很多女娘们缺失的淡漠与冷静，可如今却是湿润着眼眶，通红得像只脏兮兮的兔子，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别哭。”宣神谙蠕动着双唇心疼不已。

“不哭。”我抬手将滚落地泪珠抹净，才回头重新看向皇后，牵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可喉咙深处实在是发酸地厉害，怎么也压不住。

宣皇后用眼神示意道：“曦禾，你去将我床边往左数，第三个柜中的那个布包取来。”

我按照她的指示，打开了那个柜子，只见一块蓝色的布裹着什么物件，捏上去像是一卷竹简，倒是有些眼熟。

我将那包裹捧到宣皇后的面前，她才解释道：“里面是你父亲霍侯的亲笔手书，关于你真正的身世。”

我握着那卷小小的竹简猝然抬起了眸。

宣皇后继续道：“当年霍君华离世前托付崔侯交给我的。你打开看看吧……”

时隔多年，再次提及孤城旧事，我打开那个布包时，指尖还是忍不住有些颤抖。

里面除了一卷竹简外还放着一封信，信笺的末端烙下了四个字：君华绝笔。

“姑母的信？”我问。

宣皇后轻轻点了下头。

我粗略看了一眼信的内容。

讲述的是当年霍君华在兄长霍翀的书房翻到了阿父的手札，知晓了我的真正身世，那时候她还是个骄纵跋扈的大小姐，本欲拿着那本手札去质问霍翀，从兄长那里讨些好处，好贴补她的便宜丈夫凌益，没成想那日恰逢孤城陷落，这本手札被她意外带了出来。

这是除了那对虎符以外父亲唯一留下的遗物。霍君华不舍得销毁它。而她年轻时做的那些事，让文帝和越姮对她不再有信任。霍君华临终前决定将此物交给了当初带霍不疑入宫时，仅有一面之缘的宣皇后。

“皇后何意？”我捏着父亲留下的那本手札问道。

“我这么多孩儿，如今少商都能独当一面了，就连小五也成了亲，而我最最放不下心的还是你。”

“昨日子晟来看我，从言语中我确认了他对你的心意。从前我就认为，在都城里你与他很是相配。”

“现在你们都姓霍了，世俗人伦不可悖。只要拿着你阿父的手札交给陛下，便能还你长安姬氏的身份。”

宣皇后语速很慢，又是连连咳了好几声。她之所以强撑着这口气便是要将那手札交到霍卿越的手上。

“皇后……”

宣神谙勉强提了提嘴角：“曦禾，我这一生，嫁了不爱我的人，我不希望你同我一般蹉跎余生，从前你被我拖累，失去了女娘该有的生活，将来的日子我希望你能为自己活一次。”

“我将手札给你，是姓霍还是姓姬，都在于你的抉择。”宣皇后此时的呼吸微弱而艰难。

“皇后，保住身子要紧。”我往前跪行了几步：“曦禾不要嫁人，曦禾往后还要继续跟着皇后……”

“傻孩子，我没有往后了，今日不同你说这些话，怕是没有机会了。”

“皇后……”如今已然是眼泪决堤，我的视线模糊一片，哽咽地说不出话。

宣神谙缓缓伸出一手，我连忙握住。便是这双手，在我刚入宫整夜被孤城惨状的梦魇环绕时，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抚我的情绪。

如今这双手枯瘦而乏力，像一片被岁月烘干的落叶，连手心也是冰冰凉凉，只剩下空洞和虚弱。

她另一手抚向我的脸颊：

“我只盼着，来世…你们能做我的一双亲儿女，我也能多活几年，为你们所养，含笑终年，那样的一生，才算…圆满。”

默了好一会儿，宣皇后才道：“以后若我不在了，阿姮妹妹她也会替我护着你的。”

她说这句话声音略微大了些，似是故意说给屏风后的人听的，果然越姮从外室走进来。

“阿姊放心，我早已将曦禾当成自己的孩儿。”

“有阿姮妹妹这句话我便也能安心地去了。”

越姮坐在塌旁又道：“阿姊，只要有我越姮在一日，保管宣氏一门无恙。”

“谁指望你了……”宣皇后努力扬了扬眉梢：“有太子在，他稳重能干，我放心得很。”

“现在想说说我们。”宣神谙深吸了一口气。

见此，我站起身，安静地退到了屏风后头。

“我儿十九岁遇刺那年，我从未疑心过你。”宣皇后道。

“我知道。”越姮吸了吸鼻子，定定看她：“那年，我儿四月龄夭折，我也从未怀疑过你。”

两人对视许久，同时坦然而笑。

越姮再次拭泪：“我知你的为人，所以才不顾有心之人的撺掇，将孩儿们都交到你的手上。”

宣皇后道：“我知，你从未怀疑过我，才不怕外面的风言风语，敢于接收这些孩儿们。”

越姮再也忍不住，泪珠不断滑落：“阿姊，在我心中，我们就如亲姊妹一般。”

宣皇后感叹了一声：“如果…我们是寻常人家的小姊妹，该多好……”

她们性情迥异，立场相反，却暗自欣赏对方，数十年不曾猜忌。可无论她们二人在后宫中井水不犯河水，相处地怎样和谐。可这些年，宣越二氏还是在朝勾心斗角，机关算尽。

宣神谙将目光再次投向那扇屏风，看向了外室。

“让孩儿们都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