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众位皇子公主们纷纷移步跪进了内室。
文帝重新将宣神谙扶起靠到自己的怀里。
她的眼眶深陷,嘴唇苍白无血色,疲惫又憔悴,见此情形,众儿女中传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宣神谙的目光在孩子们当中游离了一圈,要在自己将要临终前做最后的嘱托。
对于大皇子东海王,宣皇后希望他不要总是优柔寡断,人要活地豁达些,才能活得长久。并且将翟媪的余生托付给他来养老。
对于二皇子淮安王,宣皇后希望他不要再沉溺于过去,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宣皇后希望五公主,珍惜自己的好时光,莫要在作践自己。
宣皇后希望小皇孙悠悠,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要爱国爱民的小殿下。
……
一番嘱托后,宣皇后的目光移到了霍不疑的身上,她轻声唤道:“子晟。”
霍不疑表情沉重,一双寒潭般的眼眸逐渐泛起一抹浅红:“皇后,是子晟对不住你。”
五年前他作为太子党公然倒戈三皇子,连累了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宣皇后,这件事也始终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宣皇后道:“我从未曾怪过你,我知你与曦禾这一路走来,心里苦得很,你不欠我们的。我知,你一直心怀愧疚,待我走后,就让往事,随风散去,你,也放过自己吧……”
说罢,她无力的眼神投到了程少商的身上,“少商,你如今做的很好,日后莫要不自信了,你记住,每个人都是发着光芒的,你,也不例外。”
“你被我拖累耽误了五年青春,将来要好好过你想过的生活。”
程少商道:“何来拖累,少商还想跟着皇后,五年,十年……”
“傻孩子,人生有几个五年十年,你为我已错过许多,将来的路还长远,你要好好走下去……”
程少商哭泣不止,悲恸地久久发不出声音。
文帝见此也是难掩悲痛,哀伤之情如同海潮一般猛烈地冲击着他的胸口。
宣皇后咳了两声:“妾的身体是要葬入皇陵的,能否允许妾割一束头发,烧成灰,带回我年幼时随父隐居的山上……”
文帝哽咽着:“你说的,一切都由你。”
宣皇后看向少商:“我知晓你心在广阔天地,就由少商带去吧。”
“臣女…臣女遵命。”程少商哭着磕头领了这份差事。
宣皇后似是交代完一切,神情松了一下,两眼空洞,
“愿来生,能得逢太平盛世,使我免于颠沛流离之苦”
“愿来生,父母既康且寿,使我免于忧患之苦”
“愿来生,青春作赋,山野颂歌,夫君……”她唤了文帝一声,“神谙嫁你,此生有幸,愿来世,你我……别再见。”
宣皇后的声音愈发微弱,神思恍惚,已是气息奄奄。
这是油尽灯枯之相。四下里泣声一片。
就连平日里没个正经,吊儿郎当的五皇子,此刻也是规规矩矩跪好,神色悲戚。
而跪在塌旁的霍卿越正别着头,纤薄的双肩微微颤抖,容色凄绝哽咽不已。
“过来。”宣神谙吊着最后一口气朝我道。
“再近些。”
我又是往前爬了几步,往她身前探着身子。宣皇后对着我的耳畔蠕动了两下唇,微弱地吐出了一句话。
默了,她看向我的眼睛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要记住…我的话。”
“是…记住了,曦禾记住了。”
“好…好……”说第二个好字时,宣皇后已是气若游丝,木然地盯着前方,眼神渐渐涣散,头最终无力垂了下去。
建武十九年,皇后薨,丧钟起。
那年,我二十四岁,宣皇后是我曾在深渊中仰望的月亮,如今,她也死在了我的眼前。
我再一次失去了,这世间最疼爱我的人。
“少商,带笛子了吗?”
程少商哭地力竭,因为她同样失去了,这一生期盼而不得能给她溺爱的人。她颤着手从腰后抽出那根短笛递过来。
我看着榻上面容静谧的宣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将短笛横在唇边,徐徐吹了起来。
我记得皇后曾说过,她的父亲总爱吹笛,在她小的时候经常跟在父亲身边听着笛音,在山间看日出日落。
短笛独特的音色在殿内回荡,曲调平稳流畅荡然在心间,前调婉转柔和,恬静悠远,如一弯淙淙的溪流,和雅清脆。而到后半部分时却是沧海桑田的怅然,听的人百般感慨。
往后,再也没有那个温柔的声音修补我悲怆的年少时光,宽容的将只身孤影的我笼在自己袖中,再也不会有人无条件的包容我的一切。
直到一曲终了,文帝哽咽难言问道:“曲名?”
我握着短笛的手缓缓放下,一字一句道:“明月照我心。”
外面的雨还在落,夹杂着几声春雷,风将两侧窗上的帘幔吹地四处摇曳,呼呼作响,似乎在与这座长秋宫的主人做最后的告别。
巨大的悲痛撞击在心间,沉重地喘不过气,本弥漫在大殿内的悲泣声渐渐模糊了,接着清脆声骤然一响,那根短笛摔落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了屏风底下,我再也支撑不住,人也跟着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