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便唤作霍卿越吧

今年的夏日来的猝不及防，自宣皇后过逝那日下了一场暴雨后，连续多日都是烈阳当空，稍稍走两步，便已是薄汗加身。

因为天气逐渐闷热，不耐遗体保存，一应所需物件礼仪规制又早就准备好了，虽然宣皇后过身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丧礼。但是她的丧葬，是按照正儿八经皇后的礼制置办的，入藏预先建好的邙原北陵，据相士们说，那是一处风水上佳的吉壤。

在此期间，程少商病倒了，回了曲陵侯府静养。

当然我也曾碰到过袁慎几面，可他总是避着不见我，总有借口有事先行离去。

兄长倒是来过，只是他也没有许多功夫，宣皇后辞世不久，各地大姓兵长反抗度田的行动愈演愈烈，终于酿成武装叛乱，于是刚刚刀兵入库的几月的军队又要准备集结出征的事宜。

赏赐遣散完原先服侍的宫婢与宦官，偌大的长秋宫如今只剩下我一人。

我坐在台阶前，看着满园苍翠的枫树，叶片翠绿透光，虽不似春季的烂漫热烈，而是一种幽静雅致之美。

宣皇后没能等到今年的秋日，也没能再看一眼她最爱的红枫叶。想到此处，我从怀里抽出了她临终前给我的那本手札，打开……

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片，只是时间太过久远，竹简上斑痕尽显，可能还淋过雨，是以，中间有些字迹的墨已经晕开，只能通过上下的意思辨别出内容。

记述的是一些往日的旧事，应当是阿父有随笔记事的习惯。

我一行行看了下去……

‘新元一十二年，我与义弟遭遇埋伏，受困于山中，与敌军周旋多日，这日山间隐约下起了小雨，义弟中箭，伤重危在旦夕，恐命不久矣。’

‘奈何敌军对我二人紧追不舍，我以为和义弟就此要命丧在此。可谁知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被一位恩人搭救，他派人替我们引去了追兵，还将义弟抬回了他的庄子里疗伤。’

‘因此，我与义弟暂且在此处住了下去，后来与恩人攀谈我才知晓，原来这里是几年前突然销声匿迹的望族长安姬氏。’

‘在姬家庄院里养伤的第二个月，姬家迎来一大喜事。姬兄的夫人怀胎十月诞下了一位孩儿，是个小女娃。”

‘我第一次抱她时，她便对我咯咯笑了起来，那双眼睛亮亮的，像是有无数颗星星浮动，看来我与那女娃很有眼缘。她让我想起了我的夫人和孩儿，只是常年东征西战，我与他们聚少离多。’

‘这个小女公子是姬家的嫡长女，也是唯一的女儿，姬兄为她取名姬遥。原本我有伤在身，不宜饮酒的，可那日实在是高兴，便也多饮了两杯。’

‘在姬家庄院养伤的第三个月，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与义弟该回去筹备新一轮的反击，临别时确是有些不舍，我打趣着与姬兄约定，我喝了姬遥的满月酒。待到将来姬遥出嫁，再来喝她的喜酒。’

‘两月后，山林间的树叶渐渐发黄，这一战若赢，我便可以回去见我的妻儿。只是这一次不同以往，与我交战的是蜀王公孙宪的兵马，很是奸猾，一时之间还未找到对方的突破口。那夜，我在帐中焦心战事，斥候来报敌军突然撤兵，不战而退，此事蹊跷。于是我带了一支轻骑前往那个方向，心里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这是姬氏隐居之所。’

‘我赶到后，姬氏门庭败落，我的兵马与那些人就此交手，可能是因为他们在夜里刚经过一场斗争，并非想与我等纠缠，放了一把火后匆匆离去，只见姬家上上下下全部死于非命，姬兄与其夫人浑身是血双双倒在血泊里，我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大火连成一片，整个庄院没入火中，木质的门窗梁柱被烧的“噼啪”作响，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我连忙根据声音打开了木箱，幸好，姬遥还活着。’

‘长安姬氏遭此横祸，全是因为搭救我和义弟，暴露了行踪，被与戾帝苟且的公孙氏在所屠，除了还在襁褓中的姬遥，整个姬府，无一活口。’

‘不仅如此，九大世家纷纷遭遇灭顶之灾，戾帝对不愿臣服于己的人，赶尽杀绝。如此暴行，当真是天怒人怨。自此以后，我们和戾帝的对决愈发激烈，义弟带着大军前去讨伐，而我要替义弟镇守后方，防止敌方从后而入。是以，我将姬遥也一并带回了孤城。从此她便是我霍翀的亲生女儿。’

‘作为父亲，我希望她能明媚一生，欢喜一世，就如同我的阿狰那般。’

‘我不希望她长大后知晓一切带着仇恨而活。’

‘因此，我为姬遥改了名。’

‘她的眼睛很亮，像是银河里满天星群。长大后定然是个卿卿佳人，也一定会像我儿阿狰那般天姿卓越。’

‘那么，从今往后，便唤作霍卿越吧。’

这卷手札的确可以证明我的身世。宣皇后病重成那样，也要强撑着一口气将它交到我的手上。

我那皇后这辈子都在为他人而活，何尝想过她自己。

“曦禾殿下！”

就在这时，长秋宫的宫门被人敲响，外面的小黄门喊道：“曦禾殿下，您在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