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里有两桌客人,我和王姈则选了个靠角落的那桌落座。
五年未见,王姈较之从前愈发沉稳了,她捏着面前的那个茶盏,似在斟酌言语。
“未曾想到你是女儿身。”王姈直言:“也难怪当初你对我无意。”
她轻松笑语:“不过我早已对你不再抱有念想了。”
“年少时我心悦你。那时不愿听从阿母安排嫁往寿春,我还曾对你的茶水里下过药。今日,特意向殿下道歉。”
“我知晓此事。”
“你知道?”王姈略感惊讶。
“因为那杯茶被五皇子误饮。”
“原来如此。”王姈无比诚恳:“我为自己年少无知的行为深感愧疚,对不起,殿下。”
王姈似是松了一口气:“此事盘桓已久,如今说出来我觉得舒坦多了。”
她沉思片刻,又道:“至于第二句话,是想要谢谢你。”
“从前那个家中从未真正关心过我,阿父懦弱,阿兄纨绔,阿母只想着如何利用我为她母家谋利。”她轻轻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若非殿下的援手,我不会有现在的生活,更不会有爱我的夫君。”
“你能改嫁江夏蔡家,是宣皇后的意思。”
王姈接道:“但若非殿下从中斡旋,陛下断不会轻易赦免我。”
“宣皇后也确曾对我施以大恩,只可惜,宣皇后她……”王姈眼眸中泛起哀痛涟漪:“从前阿母待皇后那样苛责,可她还是护我周全。”
“皇后是这世上最好最好之人。”我道。
王姈轻拭眼角,言语中满载遗憾:“当年我曾在长秋宫闹了两次,我想过要向皇后当面请罪,如今便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时之间,两人相顾沉默良久。
茶棚外悬挂的木牌,在风的撩动下轻轻摇曳,与棚角相撞,发出几声低沉的回响。
“你听,起风了。”我轻声道。
王姈似是有些不解,微微发红的眼睛顺着对方目光看了过去。
“小时候我心情不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皇后担心我,总是一个人站在窗户旁推开一个小缝偷偷看我。看我有没有好好吃饭,看我一个人在做什么事,她一站就是好久。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皇后她身子不好,时常想要咳嗽,但又怕我发现,便扶着窗棂极力忍住咳嗽时,那沉闷的声响和这个一模一样。”
“我不信鬼神,但是听到这个声音我就觉得是她来了。”
我掀起眼帘,朝王姈看过去:“所以,皇后是这世上最好最好之人,她不会介怀你过往做过什么。”
王姈听罢红着双眼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静默良久,谁都没有再说话,静静地听着风声。茶棚前那块木牌荡了两下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完全停止了晃动。
王姈泪眼朦胧间抬起了头。
只见霍卿越平静冷淡的脸上凝滞了一瞬,眼神哀切,
“……风停了,她走了。”
我侧过头将眼眶中的湿润重新压了下去,待心绪重新归于平静,我的目光缓缓下移,定格在王姈那微微隆起的腹部上:“你,这是有身孕了?”
她垂下头抚摸那隆起之处,神色也温柔起来:“是啊,第一个孩儿。”
见她如是说,我有些疑惑,因为我记得她嫁入寿春那次,不是也……
王姈眼眸微微下垂,闪过一丝黯然:“因为伤心过度,那次……没保住。”
“幸而夫君对我疼爱有加,从不嫌弃我是二嫁妇,对我体贴入微,待我极好,那段时日若无他陪伴,我恐怕难以支撑。”
“那这次你来对了。”我道。
“是啊,这里很好,我喜欢这里。”王姈嘴角扬起幸福的笑容:“其实这些话,我早就想同殿下说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还能再见一面。”
“我也未曾想过会再次遇见。”
话音刚落,青墨带着人迅速赶回,见此我站起身,王姈连忙道:“殿下这就走了吗?”
“公务在身,不便久留。”
我翻身上马后,垂眼看向她:“王姈,我原谅你了。”
王姈一时愣住。
我拉紧身前的缰绳,夹了一下马腹,踏雪扬起前蹄,疾行而去。
王姈仍立在原地,有一瞬地失神,她的夫君适时走上来,与她一道目送队伍消失在街道尽头。
“郡王是娘子的朋友?”
“不能算的上是朋友。”王姈唇边掠过一抹复杂的笑意:“但,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们极速往城外而去,青墨驭马靠上来,满脸困惑:
“殿下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从前还做过什么对殿下不利的事?”
“可属下一直都守着殿下,属下怎么不知道?”
时过近迁,谁年少时没有做过一些荒唐的事。
我侧过头轻笑了一声,“当年她药倒的是五皇子。正主都无所谓,我自然也无碍。”
(此时,正赶路的五皇子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青墨似懂非懂,琢磨道:“是这个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