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抄地近道,山路窄小杂草丛生,一个黑影从相邻山坡疾速滚落。
众人纷纷勒马拔剑,严阵以待。
“殿下!”青墨见霍卿越下了马,心忧前方藏有伏兵,不禁紧握手中剑柄,目光警惕。
“属下去看一眼。”梁邱起闻声敏捷步入茂密草丛,须臾间高声回报道:“是一个孩子!”
只见那孩子约摸七八岁年纪,衣衫破烂不堪,身上遍布荆棘划出的血痕,尤以肩头创伤最为严重,鲜血仍涓涓渗出。
“伤的不轻。”我探了探那个男孩的额头,滚烫一片。
“这荒郊野岭的怎会有个孩子?”青墨有些诧异。
小男孩艰难睁开疲惫的双眼,气息微弱:“昨夜阿父在田中掘出油火弹,不料被恶人窥见。阿母叫我莫回头,我就在山里一直跑一直跑……”
“油火弹?”青墨与梁邱起二人互望一眼,面露惊疑。
“阿父说今年田产颇丰,等卖个好价钱后,主家多赏我们几吊钱,如此,阿父便能请医士治愈我的顽疾,家中或许还能购入一些大米。阿父阿母不愿田地遭毁,却不幸遭恶人毒手,只有我从狗洞中逃脱……”小男孩语声断续,泪水与血迹交织,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你叫什么名字?”我柔声询问。
“小……小虎。” 他咳声中夹杂着血丝,牙齿被血染得猩红,“姐姐,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我正一手用衣襟紧紧按住他淌血不止的伤口,“不会的,小虎坚持住,姐姐定会找人治好你。”
从小生养在乡野间的穷孩子,父母则替大户耕田种地,他自是也有一定的眼力,小虎只看了一眼跟前人的穿着,便知她身份尊贵,且那随行骏马上的百人皆对她唯命是从。
“姐姐的官很大吗?”小虎挣扎着张口,声音细若蚊蚋。
“对,姐姐的官很大,你想吃什么都给你管够,更会治好你的病。”
“我想吃……白米饭,我还没……没尝过白米饭,姐姐,我不想再天天啃干饼了。”小虎眼神中闪烁着渴望。
“好,等你的伤好了,你想吃多少白米饭都行。”我承诺。
小虎的目光飘向湛蓝天空,眼神渐渐迷离:“姐姐,我看见……阿母来找我了……”
“你先别和阿母走,姐姐答应送你几车的大米,一定让你吃上白米饭。”
“我要是…早一些遇上姐姐……就好了。”小虎咳得厉害,草地上沾了一片他的血迹。
“白米饭…好香……阿父阿母来接我了……”
他言语模糊,咳嗽声渐弱,胸膛的起伏也逐渐归于平静。
梁邱起轻触小虎鼻息,对我微微摇头。小虎本身就患有痨疾,受了伤又连夜奔逃,体力耗尽,已是回天乏术。
文帝平定天下,将百姓从戾帝的暴戾中解救出来,可这世间疾苦并非一朝一夕能改变。战火之外,贫穷与疾病亦将百姓推入深渊。
然而此刻,眼下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这些。
我松开捂住小虎伤口的手,胡乱拭了拭掌心中的血迹,站直了身:“留两人在此,青墨,你速去郭村,禀报霍将军和程娘子此事。”
“不去救太子殿下吗?”青墨迟疑道。
“所以,才需你去禀报,哥哥和少商如今在郭村寻找田朔埋下的火油,他的计划里,若是万不得已,便会带郭村百姓从后方撤出。而眼下是,郭村必须守。”我回头看向他:“田朔不仅要毁掉郭村,还要炸掉万亩良田!”
梁邱起沉吟片刻,接道:“这是田朔最终的目的。”
我点点头:“王延姬曾言,田朔备有百石火油。适才小虎所述,良田之下皆藏油火弹,郭村地处山地,又坐拥天下粮仓之誉,年产粮食足以养活数座都邑。一旦郭村起火,风助火势,山林尽燃,田朔意在令峪州颗粒无收,令天下百姓断粮,毁国之根基。”
青墨眉头紧蹙:“可殿下的安危也很重要。”
见他犹疑,我焦急催促:“郭村一旦失守,山火肆虐,方圆百里将化作焦土。农田附近必有村落,百姓被油火弹波及也会死伤无数,天下百姓更将面临无粮可食之境!此事唯有交予你,我才放心!快去!”
“是!”青墨牙关紧咬,朗声应诺,猛一抖缰绳,策马疾驰而去。我翻身上马,重新发令:“剩下的跟我走!”
……
另一边,一条队伍在山路上徐徐前行,马车内时不时传来一人担忧叹气声。
“依臣之见,太子殿下文才武略,唯独性情急躁了些。”
文子端闭着双眸,并没有睁开眼。
见状,谋士钟豫继续进言:“每逢遇不平之事,陛下都勒令下官层层查办了,可太子殿下总要卷起衣袖,不管三七二十一,亲自上阵先掀翻了人家再说。”
见对方依旧不动如山,钟豫心中忧虑更甚:“如今殿下身边只剩寥寥数人,实乃冒险之举,为何殿下不让霍将军随行?”
文子端终是开口了:“孤此番是私巡,意在探察百姓对度田政令的看法。若子晟守在孤身边,便等于在孤的脸上贴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钟豫问道。
文子端睁开了闭目养神的眸,淡淡道:“孤是太子。”
“ ……”钟豫被噎,他探了探身子,正欲再行劝谏,马车陡然急刹,他猝不及防,额头撞上车厢,忙起身问:“出了何事?”
文子端微微侧了眸,薄唇微启:“如你所见,麻烦来了。”
钟豫撩开车帘朝外一观,内心焦灼不已,却见文子端神情淡然如故,他指着外面:“危机当前,殿下怎还如此气定神闲?”
“阎王注定三更死,断不留人到五更。”文子端撂下这句话,提起剑翩然跃下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