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陛下大怒,又发生了那种事,众人跪在地上未曾留意,如今纷纷抬眼望过来,殿内一阵交头接耳。
这女娘和曦禾郡王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当年郡王冷漠,如冬日翘崖上的九尺寒冰。而如今女娘明媚阳光,眼里盛满了少有的人情味。
“崔御史将小女子认成谁了?”霍卿越无辜眼,攥着那一撮发丝:“小女子这般手无缚鸡之力,连鬓发都被割掉了。”
不说越从诚在军营里历练多年,这女娘方才愣是一脚将一个魁梧大汉踹倒在地。她还手无缚鸡之力?这般不要脸之词,众人只觉耳熟,这不是霍不疑一贯地作风嘛!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你你……!”崔仲儒因为惊吓口齿有些不清,一手横再胸前满是戒备。
“你……你你是人是鬼!”
霍卿越不答反问:“崔御史以为呢?”
崔仲儒死死捂住胡子,当年这祖宗祸乱御史台,当众拔了左御史的胡子,自己为何前些日子要找她麻烦,不如一刀给他个痛快好过这么大把年纪被薅了胡子。
女娘笑的甜美,在崔仲儒眼里却是无比瘆人。
“御史上诏天地,下谏君臣,听闻崔御史前些日子将陛下给谏了,如此天不怕地不怕,难道怕我这小小女子吗?”
崔仲儒被激,又不能当众落了面子,挺直胸膛,傲骨铮铮作势朝着文子端的方向拱了拱:“有陛下在此,尔……尔岂敢装神弄鬼!”
“卿卿”这时,文子端走到了女娘的身旁,“玩够了没有。”
“无趣。”霍卿越摊了摊手。
崔仲儒摸不着头脑,只能向文子端求助:“这,陛下,可否给臣等做一个解释,这……”
周围大臣们同样抱以疑惑的目光,都快将她看穿了。这些老顽固逼供起来不仅令人头疼,上纲上线的话又多,从前就领教无数遍了。再加上越从诚一事还未彻底解决,霍卿越抬臂恭敬行礼:
“既然三皇兄还有正事,那……”
许是知道女娘要跑似的,文子端一把握住了霍卿越的手,不待女娘反应,在众目睽睽下,也在崔仲儒惊异的目光里,牵着……应该是拽着人走到了大殿的高阶上。
他道:“既然诸卿要解释,趁诸卿在此,也好替朕做个见证。”
赵常侍得了旨意恭敬地捧着一卷竹简快步上前,开始宣读:
“逢戾帝余孽一战,曦禾救朕于危难,此复伤重,几欲丧殆尽也。唯遣至高人救之,万幸之余,留得一命。奈何元气俱伤,需远凡尘之累,静安养,至此金蝉脱壳,离都城,为引人耳目,故,化名姬遥。”
霍卿越暗暗垂眉,这借口寻得真是巧妙,诈死被他轻易化解了。文子端这一纸诏书,莫不是直接要她恢复郡王之名?女娘屏气凝神,听着赵常侍的宣读声在殿内回荡。
“然朕以钦承宝命,绍缵鸿图,自即位以来,日夜勤政,以安社稷,以定万民”
“滋有霍家女,宗室佳媛,金昭玉粹,含章秀出。体河山之仪,威容昭曜,德冠后庭。群僚所咨。太上皇曾赞卿经天纬地,谋略奇女”
“然,朕与卿相识于少时,素有青梅竹马之谊。卿雍和粹纯,智定乾坤,朕慕卿已久。天下永乐愿不变,此情亦是如初矣”
“皇后之尊,与帝齐体”
“长秋宫阙,中宫旷位”
“今立卿为后,封号‘昭纯’”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赵常侍的话音刚落,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寂静。
霍卿越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当众宣旨了。
当然有人震惊于郡王“死而复生”,也有人震惊于圣上登基多年无后无妃,原来一颗凡心栽在霍卿越的身上,为她守身如玉呢……
这时,有一位大臣起身施礼,打破了殿内的沉默:
“为圣君者则须立后,以承祖庙,建极万方,臣以为,陛下此乃圣明之举。”
此人乃是三公之一的司徒冯擎,曾深受文帝器重,继前任欧阳歙卸任后被提拔为司徒之职,同时也是为了辅佐文子端。
紧接着三公之一太尉附和道:
“正所谓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陛下自登基以来,后位空悬已久,是早该成亲了!”他又是大笑了几声:
“陛下与郡王乃天作之合,本就是一桩极好的姻缘。”
一些与之交好的大臣纷纷表示赞同,大殿内议论声此起彼伏,顿时热闹起来。
“郡王。”这时,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乃是御史崔仲儒。
“郡王莫怪老臣此前多次争对于你,陛下乃人中之龙,皇后之位自当德才兼备出身名门,怎可随意娶寻常女子为妻。”崔仲儒是儒生,一辈子古板不懂变通,一身正气,坚如磐石,如今也是拱拱手算作是赔礼:“既是郡王归朝,老臣……自当恭贺。”
众臣见这一向古板又难缠崔仲儒都松口了,也都施礼附和。
“臣等恭贺陛下皇后,琴瑟和鸣,永结同好。”
一声又一声,大殿内如海水长潮一般声浪愈发变大。
霍卿越觉察到指尖被握住的力道紧了紧:“……”
“圣旨已下……”文子端挑了挑眉:“君无戏言。”
见女娘不语,“怎么,收了朕的皇后玺印又要抵赖?”
“玺印?”霍卿越垂眸,想起晚间秋桐替她打扮时,刻意端起那个雀翎头冠的匣子,说是文子端专门请匠人为她打造的首饰。
当时霍卿越只觉那头冠每根羽毛由金丝所雕,栩栩如生,可以说是精妙绝伦。漂亮归漂亮,只是看着都重,就连外面的匣子都比旁的精致重工。后来她便在那一堆送来的插戴中挑了个轻巧的,毕竟从前扮男子自在惯了,如今做回女娘还在宫中,若是头上戴那么重的步摇走来走去岂不累死?现在想来,难怪那装有雀翎头冠的匣子也如此之重,原来匣子里竟另藏乾坤。
霍卿越回握住文子端的掌心,他的指尖有些微凉,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
“三皇兄,那…余生请多指教。”
女娘眸底如秋水般澄澈,粼粼碧波,让人有一股撞击心头的触动感。
许多年前,他们在北宫门的城墙上,不远处万家灯火,星光绵延,她的瞳孔中如今日般盈满了他的倒影,只是那时寂静无波,冷似玄冰。那是文子端第一次直视着这双美眸。
这一次她清浅的笑意漾满眼角眉梢,恰如夜色里皎洁的月光,璀璨,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