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卿越只觉得似曾相识,这般欠揍的语气一如往年在汝阳王府悠长的回廊里。
袁慎紧接着又解释了一句:“殿下整日待在含章殿闭门不出,在下不来截你,怕是根本没机会见你。”
“何解?”霍卿越不知这狐狸又卖什么关子。
袁慎直截了当吐了四个字:“他回来了。”
这前言不搭后调的语句,若换作旁人定然一头雾水,霍卿越却清楚袁慎指的是什么。
霍不疑回来了。而且就在都城。甚至在她的身边。
霍卿越陷入短暂的沉默后,才开口道:“我知。”
其实霍卿越后来想到了,那晚长秋宫树下给她引路的石子,大皇子二皇子各自为王早已前往封地,五公主嫁了人未曾入宫,那么与她一同在长秋宫长大的还有一人,便是霍不疑了。她的兄长曾勇闯万军之中,直取敌将首级,更别说这从小长大的皇宫。那块被斩下来的衣角,扳倒武信侯的关键证据,也一定是他送来的。
袁慎见她的表情凝重,有些狐疑:“他未来寻你?”
女娘的眼底似是爬上了一丝落寞:“他……大抵是气我当年不辞而别吧。”
霍卿越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道:“那助你抓住冯裕祥的人也是他,是也不是?”
“是。”袁慎接得干脆。“那夜在下收到消息后,连夜带兵出了都城,等找到冯裕祥,他已经被打晕捆在一处山洞里。我便猜到可能是霍不疑,事后我暗自查过传信的人,果然如我所料。”
袁慎说完目光有些深远:“霍不疑如当年一样,合时宜地出现了。”
霍卿越不解:“当年?”
青年男子眸色乌黑,如这漫长无垠的夜一般。良久,袁慎才道:
“阿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说起来,这个故事还要从我的家族说起。”他眸色有些凝重地望过来:“你一定也听说过,我阿父与阿母年轻时其实各自有各自的心上人,他们因为家族使命成的亲。”
霍卿越不明白袁慎此刻的用意,还是顺着他的话道:“当年袁家遭逢巨难,所有袁氏的成年子弟,被当时昏庸暴戾的戾帝所害。令堂的心上人便是令尊的堂哥袁羽,为救下袁家的老弱妇孺而死,令尊为了振兴家族,不得不与当时刚刚痛失丈夫的令堂成亲。”
据说此事曾闹了不小的动静,袁慎提了提嘴角笑了笑:“是以我父常年在外极少归家,而我阿母则长伴青灯古佛。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继而道:“我父年轻时不爱读书,无心仕途,与阿母成亲之前,曾在江湖上逍遥快活过一阵子,同时结实了一位女子——第五合仪,并与第五合仪的亲哥哥第五成也结为了异性兄弟。”
“所以,这位第五合仪是……令尊的心上人?”霍卿越问。
袁慎没有反驳,表示默认:“我父本以为能在江湖上与兄弟,与喜欢的人逍遥度过一生。可是天不遂人愿,为了大义最终选择与我阿母成亲。”
“然而,第五合仪认为我父负了她,在我刚出生不久便找上门来,寻到了我父,却趁我父不备,抓住了刚刚满月的我为要挟,逼迫我父同她一起私奔。”
闻言,霍卿越低声自语道:“这牵扯到袁家在朝廷的声誉与命脉,袁家又怎会任由那女子胡来。”
“你说的不错。”袁慎缓缓说道:“那一年,我大父卧病在床,得知此消息,当即让人将其从榻上抬了出来,并命府兵躲在暗处,好言好语哄骗第五合仪,待她将我放下后,立刻下令弓弩手数箭齐发,将第五合仪万箭穿心。”
霍卿越未曾想过袁家竟这般决绝,有些吃惊:“她死了?”
袁慎眼帘微微有些下垂:“当天夜里,我大父为了给我父一个交代,当夜就自尽身亡了。”
这些细枝末节,霍卿越并不得知。郎无情,妾无意,中间还夹杂着两条人命。这也难怪袁慎的父母会二十多年来都貌合神离了。
霍卿越问道: “那……后来呢?”
“后来……”袁慎用鼻息深深叹息了一声:“后来第五合仪的哥哥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即便我大父已经抵命,第五成认定我父间负了他的妹妹又间接害死了她,多次暗杀我父未遂,我父又因心中有愧,一直纵容第五成的刺杀,从不将其真正捉拿。”
袁慎定定地望过来:“直到到你失踪的那五年,蜀中再次陷入动乱。如今的太上皇曾派翁陈两位将军前去讨伐叛贼,第五成被江湖好友蒙骗,在两军对垒时,成为了叛军派来的死士。第五成乃事江湖人士,武艺超群,于千军万马中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而跟随他的那些死士竟用暗箭直接取了翁陈两位将军的性命。换句话说,翁陈两位将军被第五成间接害死。”
霍卿越微微敛眉:“正在奉旨平乱的两位将军。两军对垒主将突然被杀,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可不仅仅只是诛杀朝廷重臣的罪了。”
“是啊。”袁慎叹道:“我父一直在暗中关注义兄的动向,得知第五成做下此事后,立刻带人将当时跟随第五成的死士全部暗杀。”
他苦笑了一声:“如此我父又行包庇之罪,袁氏全族被牵连,这个罪行往重了说——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欺上瞒下,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霍卿越点点头:“据说后来令尊诛杀叛贼首领,收复了蜀中,袁家功过相抵,得才安然无恙。”
而袁慎接下来,说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他一字一句道:“诛杀叛贼首领,非我父之功。”
这可是欺君之罪,他竟这般堂而皇之告诉她了,霍卿越有些吃惊:“你……”
袁慎讲出了当年的真相:“在袁家一筹莫展之时,霍不疑突然出现了。当年他从西北带了一支轻骑,深入敌军腹地,于千军万马间直取叛军首领首级,往外了说是我阿父带兵诛杀的叛贼。因此,袁家功过相抵。我父与阿母只是被遣回原籍胶东思过。霍不疑做的这一切,没有告诉任何人。是我发现端倪多次追问第五成后才得知实情。”
女娘眼波微动,似是有情绪浮上心头。袁慎盯着那双眸看了很久,才开口道:“你一定想问我说出这个故事的目的。其实我曾经也问过霍不疑一个问题——袁霍两家素无交情,当年为何要冒险救我袁家?”
“你可知当年霍不疑是怎么回答我的吗?”袁慎不等女娘的反应,续道:
“他说
因为我袁善见是你在这都城关心的人之一
只有保证我们这些人的安全
那么,你才会安心。”
故事结束后,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最终,还是袁慎打破了这份寂静:
“即便你销声匿迹生死未卜,哪怕与你有一丝牵扯的袁氏他也冒险相救。”
袁慎定定道:“是以,这一次得知你介入越氏纷争,他不会让你为难的。”
霍卿越抬头问道:“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此事积压多年,也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见女娘没有回话,袁慎问:“怎么,后悔当初没有选择与他一起避世?”青年男子拿起黑羽扇有模有样扇了扇:“你若是后悔了,我可以勉为其难带你去……”
(袁狐狸在线挖墙脚,文子端连夜砌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