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
袁慎话未说完,却被女娘斩荆截铁打断了。
袁慎一愣:“……”
她唇角一弯,笑意清浅:“袁善见,从前你们不是相看不顺眼吗?”
袁慎嘴角勾勒出一个上扬的笑弧,笑得很是好看:“我与他依然看对方不顺眼。”
霍卿越有些无奈:“你可知此番作为若被三皇兄知晓,后果是什么?”
袁慎道:“霍不疑对你什么都好,可偏偏没有长嘴,若你肯,就算是我袁善见还了他帮过我袁氏的恩情。”
“阿狰哥哥做了很多,我的确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霍卿越长叹了一声,漆黑的眼眸在夜色里氤氲着浅碎的光。
“袁善见,你可知,若是因为你同我讲了这个故事,我便不管不顾与你找他,那不是情爱,而是这么多年对他的愧疚。”
“在这三年里,我曾闯过大江南北,看过巍峨的雪山,浩瀚的湖海,还有那莺歌燕舞的江南美景……去了很多我从前不敢奢望的地方。见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见过万家灯火和睦温馨。我想通了很多事,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我敬他爱他,因为他是我的兄长,永远的阿狰哥哥,是家人,却非男女之情。”
“而哥哥与我,从前不管是磕了碰了,他都第一时间赶来安慰,已经成为了他不可磨灭的习惯,一种没有照顾好妹妹的自责与愧疚。他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永远被束缚在我的身上。”
女娘望着浓重的夜色,声音飘渺,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在倾诉,顿了顿,她才转向了眼前的人,“你……能明白吗?”
“……嗯。”袁慎望着她的瞳孔逐渐有些迷茫,“阿遥,我都快有些不认识你了。”
“什么?”霍卿越一愣。
他很是欠揍般摊了摊手:“从前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可不会说这么多话,你别是被夺舍了?”
“袁善见,找死吗!”霍卿越总算是明白了,心中暗道自己无法岁月静好,全拜这只嘴欠的狐狸所赐。
“咳咳咳咳,”青年男子咳了好几声,捂着胸膛:“你若再动手我可真就起不来了。陛下现下正是用人之际,在下若残那便是国朝第一损失。”
“呵,明日我便让三皇兄派最好的医士过府替你问诊,顺道治一治舌头。”
“为何是陛下?”就在两人吵嘴中,袁慎突然正经,“为何会选择……陛下?”
与文子端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还是在他面对她时那般别别扭扭的模样,又或是那满院盛开的芍药,霍卿越想了很多,只有四个字——没有答案。
袁慎不等她回答,自顾自道:“你想他的时候,眼里满是星辰。”
“恭喜。”他又道:“这回是真的恭喜。”
“多谢。”
…………
芍药的花香飘满了整条宫巷,静谧地青石板路上,光影交错,袁慎瞧着眼前的宫殿亮起来了灯。他转过身,只见一人站在身后不远处。玄黑色的斗篷似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袁慎吓了一跳:“你何时来的?”
来人语气冷淡: “方才。聊地太啰嗦了。”
袁慎提唇轻笑:“做事不留名,在下可不会像你这般傻的。”他示意那座掌着灯的殿,迟疑问道:“不去……见她一面吗?”
“见过了……”对方的尾音似乎带了些释然,冷硬地下颌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她的选择,也许……是对的。”
话音刚落,那抹身影很快隐匿在夜色里,直至消失不见。
悠长的宫巷中又只剩下袁慎一个人。他不知在这座宫殿前站了多久,只道是宫巷内高悬地灯笼一盏接着一盏熄灭了很久。这个眼里时常溺着春风白鹿山第一才子,瞳孔里落寞地仿佛没有人烟。
“明明最初是我先遇见你的。明明与你有过婚约的人也是我。”
融融夜色里,青年男子低沉地嗓音也随风而去。袁慎的记忆又回到二十多年前。
那是在孤城阴雨绵延的三日后,天第一次放晴,彼时吴大将军攻破了戾帝的兵马,重新夺回孤城。他的阿父随着文帝赶到时,孤城的血腥早已被洗刷干净。若非这些断壁残垣根本联想不到几日前这里曾葬送过满城的百姓和整个霍家军。
六岁的袁慎本跟着族人从胶东迁到都城洛阳,恰巧与父亲同路在此处休整。在那个以文帝为首的房内站满了人,他的父亲也在那里。好像是找到一个重要的人,幼年袁慎曾因为好奇偷偷在门缝前瞧过一眼,榻上似是安安静静躺了一个人。因为隔得远,他只看到那人露出了一截软糯糯地手臂,只是满是血污还未来得及擦掉。那时唯一的军医又碰巧被敌军刺伤,文帝正同他父亲商量如何将这位连夜快马送回皇宫。
后来,袁慎听说,她便是霍家仅剩的遗孤。
那才是他见她的第一面。
青年男子叹息了一声,垂下头……
一子慢,满盘皆落锁。
就让这记忆永远地被遗忘在风里吧……
他穿过甬长的宫巷,宽大的衣袍被风吹地鼓动,在这春日里显得愈发萧瑟。
善见,善见,终是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