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大门贴上了封条,大理寺和禁军将这里围的密不透风,陈侑带兵路过这里,瞳孔皱缩,冷不丁与坐在门口颓废的左学义对视个正着。
陈侑挥手让兵将停下,翻身下马,走到左学义面前,“张大人——”
“是仲清啊,你是想问这里出什么事了吧,张府被灭口了,一个活的都没剩下。”左学义苦笑一声,“官府正查着呢。”
“走吧,你要去边疆了都,就别操心这些了,有我和冯大人就行了。”左学义伸手拍了拍陈侑的肩,“节哀。”
陈侑看了眼厚重的张府,呼吸沉重,咬牙上了马,“左大人,保重。”
行军的人浩浩荡荡而过,没有人分心关注这里的惨案,对他们来说,死的人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一具具尸体从张府搬出,大理寺卿冯穗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看着左学义道:“你素来与张大人交好,可有得知他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张大人为人淳厚,我实在想不出来他会与人结仇。”左学义攥紧拳头,眼珠上爬满了血丝,“冯大人是怀疑仇杀?”
“若真如你所言不是仇杀,那就是张大人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冯穗手指摩挲着他那把唐刀,意味不明,“左大人,这几日你还是小心为上,毕竟,你和张大人的关系…”
“我就是一个中庸的俗人,杀便杀了。就是不知道,会是怎么个死法儿。”左学义无所谓的摆摆手,平静道,“我去找我家雀儿姑娘了,好几天没听她唱的小曲儿了。”
“大人,这个左学义可真狂,哎呦,大人您打小的干甚。”冯穗身边的人凑上来拍马屁道,没成想马屁拍马腿上了。
“左学义可是去年科考的状元,江南大儒的亲传弟子,要不是得罪了宦官,现在还指不定有多风光。”冯穗看着晃荡的不见背影的左学义,“以后别乱说话,你估计也不想成为下一个张大人。”
——
皇城最大的梨园水镜台,从来都是座无虚席,估摸着是因为刚出了张府那档子事,现在也没几个人来听戏。
“王春生,晌午这半天,我包场。”左学义从袖子里掏出几锭银子扔到一旁的桌上,问道,“有酒吗?”
“那肯定有,小的前几日买了几瓶拿来私藏的,我这就给您拿来尝尝。”王春生从桌上收起那几锭银子,满脸堆笑,“左大人可有些日子没来小的这儿看戏了,今个儿是想看点什么。”
“桃花扇。”左学义去前头找了个座坐下,随意道。
“哎呦,大人您这不是要小人的脑袋吗?”王春生欲哭无泪的跪了下去,喊道。
“嗤,给你根金条。”左学义从身上摸了跟金条扔过去,“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不就是得罪个阉人,你怕个屁,出了事我担着。”
“桃花扇,给左大人唱桃花扇。”王春生听了这话也不跪着了,高高兴兴的吩咐道。
戏幕缓缓拉开,一道婉转的声音混着快板锣鼓喧闹响起。
吴侬软语,曲艺流转间戏子登台唱到——
秦淮无语送斜阳,家家临水映红妆…
谁来叹兴亡——青楼名花恨偏长,感时忧国欲断肠。点点碧血洒白扇,芳心一片徒悲伤。空留桃花香……
左学义一碗一碗的灌这自己酒,眼神迷离,酒水顺着衣襟撒下,温酒也透着寒凉。
他也有过鸿浩之志,也曾有过一腔抱负,也想再穿一次红袍。
春风不识故人事,吹梦自去扰人眠。
梦回江南,蓝衣锦带的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为他送行的两鬓斑白的老师。
少年说:“老师,您近来腿脚不便,就别送弟子了,弟子此去定当高中,等做了官,弟子要让所有的百姓都安居乐业,让我们的国家,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画面一转,少年高中状元,打马游街,好不风光,他认识了知己,挚友,又得皇上赏识,可谓羡煞旁人。
短短几年,高官名利在身,座下门客无数。
可惜,皇位更迭,他得罪了阉人。
少年到底还是年少轻狂,为他人出头之时与皇上眼前的红人孟太监产生了冲突,成了政治的牺牲品,而这一切,只不过是长公主与阉党的一次交锋而已。
阉人在皇上耳边一句轻飘飘的“锐气太盛,轻狂孟浪。”
就决定了他这一生注定与仕途无缘。
大雨滂沱而下,冲走了一切,也冲走了少年的傲气。
他不像张寄昭圆滑,不懂得官场浮沉;也没有陈侑的手段,有从龙之功。
冯穗倒是和他一样,但冯穗比他本分,不肖像那些安居乐业,盛世太平。
只有他一个痴心妄想的凡人妄图实现梦里的东西,可笑的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到头来却只是庄周梦蝶,大梦一场。
于是只能自嘲一句:“中庸之人。”了了慰藉。
然后继续蜷在这里听听戏,渡过潦倒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