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赛场内虽仍是人山人海,每列棋桌之间的空隙却是宽了一倍。辰时三刻一到,江流儿只见裁判于棋台上高声道:
“第二场开局!”
场内一千零二十四位棋手闻言纷纷猜先,江流儿此番又是执白。今日与他对弈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翁,看年纪似乎不在刘南如之下。江流儿深恐老者不能久熬,是以一丝一毫也不敢分心,对方黑子一落,他的白子便即刻跟上,行棋自然比旁桌快了许多。
无独有偶,整场之内,与江流儿行棋之速不相上下的只有三人。无论自己知与不知,他们四人皆已将对手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的棋好厉害呀……”屠户心中一面惊叹,一面掏出了怀里的炒豆向雷凌云笑道:
“我肚子饿了,要吃点东西!”
“哦?是吗?”却见雷凌云闻言冷哼一声,一把利刃倏地从身后抽出,屠户只见一道寒光闪过,自己手上便只剩了袋口,不由愕然。低头去看,但见整袋炒豆“扑”地落下,豆子里一半外一半,哗啦啦洒了一地。屠户再抬头时,正看到雷凌云举着一把斧头,不觉打了个寒噤。他还惊魂未定,只听那太岁道:
“还想不想吃豆啊?”
屠户正听他说,又见白影一闪,那把利斧已应声而落,喀嚓一声劈进了桌面,森森然斜立在他面前,直惊得他一下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坐在地。怎奈那太岁也立起身,隔了棋盘欺近于他道:
“你敢在我面前弄鬼放屁,我就用这把斧子劈了你!”
屠户见状面无人色,双腿一软跌坐回去,一身冷汗涔涔而下。见雷凌云重新坐了,他这才稍松了口气——本来也下不过他,哪还有心接着来?遂立时投子认输了。
“一百三十五桌,雷凌云中盘胜!”
雷凌云赢得这么快?武云飞看着对方黑子一落,拈起白子就是严厉的一手。却见眼前这个满脸痤疮的对手脸色一变,居然大嗽不止,随即从脚下捧出个药罐来。看他突然间咳得直不起身,也不喝药,武云飞不由冷笑道:“我好害怕啊。你这是甚么病?”
“我这是痨病……”武云飞见他一答话便止了咳,便当即立起身来,从袖中取出帕子,边递边厉声喝道:“擦掉!”
武云飞看那人呆若木鸡,当下也不多话,托起药罐就往他嘴边送。见那人闭着嘴,药汤灌不进去,直泼得满脸都是,遂一把将帕子罩在那人脸上,用力抹了几下,随即盯着他躲躲闪闪的双眼道:“病好了吧!”
武云飞见那人面上痤疮多已被擦破,一脸血污并药渍实在有碍观瞻,便把手中帕子一摔,直糊了他整张面皮方才作罢。结果自是毫无意外,那人慌忙擦了擦脸就认输了。
“二百五十二桌,武云飞中盘胜!”
几乎与此同时,郭逢春的对手也投子认输了。他刚走到潘国兴处,就听身后有人说道:
“神算子一定中盘获胜了吧!”
郭逢春闻言回身,见是方胜父女,当下拱手应道:“这算甚么,要赢了你这开局百步无敌手才能算真正赢了啊!”
“是吗?开局百步无敌手不是那么好赢的!”方胜拱手还礼,随即拈须笑道。
“郭伯伯!”方百花眼见二人言罢,忙上前向郭逢春道了个万福,旋即又开始四下张望,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那个令她日思夜想的身影。她回身便要赶过去,却匆忙间撞上了一个人,定睛看时见是武云飞,便“哼”了一声扭头要走。只听武云飞道:
“哎?方世妹!你也来看棋啊!”
毕竟还在父亲身边不能失礼,方百花闻言只得暂时停下脚步。正想着如何脱身,忽闻裁判高声道:
“第六十四桌,江流儿中盘胜!”
“承让!”江流儿起身拱手一礼,方百花眼看他要离场,再也顾不得许多,忙回身向父亲道:“爹,我去那儿看看!”
方胜刚“嗯”了一声,已见女儿撒腿跑开,不用想也知她去哪,只得暗暗叹了口气。
方百花虽狠命往前跑,怎奈场中人还是太多,每列棋桌的间隙狭长无比,要跑到江流儿那桌只能绕路,几乎是从棋台到出口的远近。是以江流儿虽走得不快,方百花却还是没能追上,她追到六七十桌那列时,已不见了江流儿踪影。只听得不远处一个老翁无力叹道:
“我这样一把年纪,才第二轮就被江流儿……”
“甚么?刚才和江流儿下棋的是你?”一听到“江流儿”三个字,方百花也顾不上甚么礼数,风也似的跑到那老翁面前。
“是啊……他太厉害了,一定会成为棋圣的!”
方百花闻言看了看棋盘,这老翁棋力并不弱,至少也在通幽之上,若非这么早遇到江流儿,他应不至于刚到第二场就被淘汰。眼下她也无心为之叹惋,转身便跑出赛场去寻江流儿了。
出门到了街上,方百花才懵了——时辰还未过午,街上熙熙攘攘,这可怎生找来?虽然不免有些泄气,可她还是不肯死心,边走边找,步子自然慢了下来。如此他定会越走越远了!想到这,方百花也管不得许多,一面继续往前走,一面高声叫道:
“江流儿——”
方百花心急如焚,殊不知造化弄人——江流儿并未走远,本只离她丈许远近,怎奈竟先一步给人叫了去。这人自是来福了。来福一见江流儿就故技重施,软破硬泡拉着江流儿去吃饭——仍是如他所说“我请客你掏钱”。江流儿不胜其烦,却真又无可奈何——爹爹过世后,除了凌云寺的小和尚,他也真没甚么玩伴了。
街上的人渐渐少了。方百花找了大半日不见江流儿,凭她心中再怎么不甘,也只好往回走去,回到北武棋院时,已然就要宵禁了。父亲倒是没有疾言厉色,只是自明日起观棋不准她乱跑,必须与父亲寸步不离了。
方百花乖乖随父观了六天棋,随着每日棋手数量减半,她在棋场找江流儿也越来越容易。是以尽管她人在父亲身边无法与之相聚,心却早已飞到江流儿身边,目光也一刻未曾离开过他。方胜深知爱女满心满眼都是江流儿,也在观棋时对这小子日渐留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