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儿,好生歇息。”听到郭逢春慈爱的叮嘱,江流儿才彻底回过神来,忙把眼光从百花身上移开,随即向众人道:
“郭师傅,方伯伯,你们都来啦。”江流儿一面说着,一面要起身向众人见礼,方百花会意,正要去扶他,却听父亲对他温言道:
“不必拘礼,你还没全恢复呢。”
这一语大为慈祥,满含关切,江流儿还是头一回在心上人的父亲脸上看到如此慈和的神情,登时心头一热,正要开口应声,却见李慕青上前笑道:
“嘿嘿,你终于醒啦!你可千万不能死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黑木可真是天下无敌喽!哎,他还说十天后要和你下决胜棋呢!”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面颊:“你这孩子啊,可真急死我了!”
李慕青兴奋地说了一堆,江流儿正听得一愣一愣,却见他话音刚落,潘国兴也上前一步温和地道:“江流儿,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啊。”
二师兄还是那般诚朴可亲,说话还是那样不急不缓。他话音落处,江流儿总算能说上话了,因向众人环视一回道了谢:
“劳大家费心惦记了,谢谢大家。”
江流儿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一阵敲门声。李慕青闻声不由讶然:“还有人要来?”
“当然有!”来福笃定地道:“肯定是妖刀王,我闭着眼睛都知道是他!”说着便跑去把门一推,也不看来人便向众人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没错吧!”
直到看见众人脸色大变时,来福才惊异地回头看去,一见来人,他立时惊呼出声,随即怒道:
“你来干甚么,又来下毒了?还不快滚!”
“是黑木吗?”听到来福的怒吼,江流儿一面转头向门口看去,一面问道。
确如江流儿所料,来人正是黑木。原来方百花众人一道赶回之时,黑木便打定主意要探望江流儿,只是不知他在何处,是以这一路他只悄悄尾随,不敢上前打扰。听到江流儿问话,黑木默然进了屋,径直走向江流儿,任凭来福又拦又嚷,他也只是不发一言。直到方百花劝止了来福,为黑木让出一点空隙时,他才见到了江流儿。
“你来了。”眼前的少年面色有些苍白,黑木见他非但毫无恨意,反而极是平和地对他说话,越发惭愧难当,艰难地开口道:
“江流君……”
“我没事。”不等他多说,江流儿便先开了口。江流儿越是心平气和,黑木就越是羞愧不已。来福犹自愤愤不平,却只听“扑通”一声,回头一看,黑木已在江流儿床前直挺挺跪下了。不独是他,众人见状齐齐惊得“啊”了一声。见江流儿扎挣着要坐起来,方百花忙上前扶他坐了,只见黑木满脸惭色地低下了头:
“江流君,对不起。”
“别这样,黑木。”
方百花坐在床头,看着中毒初愈倚着自己的眼前人边劝边伸手要去拉黑木起来,想到昨日他说过的“化敌为友”的话,她虽一时无法完全消解心中的不平,却仍愿与他站在一起,便也向黑木略略点了点头。
“江流君!”黑木见状连忙紧紧握住了江流儿的手,却并未急着起身,只恳切地向他道:
“等你痊愈了,可以让我见见你的师父吗?”
“他去世了,还不到两个月。”江流儿神色一黯,随即又道:“不过,我这就可以带你去看他,你也不必再折腾来——他就葬在这里。”
听江流儿如此说,方百花忙给他取了外衫来,趁他穿外衫的当儿稍稍为他理了理发髻。靴子就在床下,江流儿穿戴停当,便向众人一礼:
“各位尊长,当年之事家师已然放下了。即便在临终之时,他的叮嘱也与此事无关。如若要去看看,江流儿愿为引路;若有不便,还请少待,晚辈失陪一会,去去就回。”
眼见众人颇为动容,纷纷点头愿往,江流儿便在前带路,引众人到了师父墓前。叩首四拜过后,江流儿向众人道:
“这就是我师父的墓。”
“这就是……林心诚的墓?”黑木有些意外,见江流儿退到一旁,他也俯伏于地,跪拜如仪。众人皆惊时,但见黑木起身向江流儿道:
“我师父对我说过,林心诚是他一生最大的敌人;同时他还说过,林心诚是他一生唯一的朋友。如今我终于明白他的心情了,因为我也找到了一生最大的敌人——就是你!”
“我?”江流儿闻言一怔,不知黑木是否会与他化敌为友,正要开口相问,早听黑木继道:“是,我一定要打败你,打败中国围棋!”
江流儿闻言微微一笑:“只怕你要失望了。不过,我倒更希望你能成为我一生的朋友。”旋即又道:“不早了,你快下山吧,我送你一程。”
“嗯?他们这……算是敌人吗?”看着二人的背影,来福不解道。
“嘿嘿,当然算了,”李慕青笑看了来福一眼:“你懂甚么!”
来福不忿,正要回嘴,忽见郭逢春叹道:“这才是纯粹的棋手啊。”他话音落处,也走上前去施了一礼,心中默祝道:
“林棋圣,郭某对你不起。如今我年过半百,仍是惨败于你的弟子手下,可我心服口服。郭某余生全家都会善待江流儿,只望以此稍稍告慰你在天之灵吧。”
武尚永仍是未发一言,心底却是五味杂陈:“老郭说的何曾不是我心中所感?我知自己当年之过,也看淡了棋圣之争,今虽封盘多年,云飞之事,或许正是给我的报应吧。我武尚永既已知错就甘愿受罚,还是希望云飞能早日成立,做个真正的男子汉啊。”
方胜心里百感交集,只是不知从何说起。他迟疑再三,正要上前时,却见女儿一面抱住了他的臂膊,一面叹道:“最后一场棋下完,他们中就会有一个死去……无论谁死,活着的都会非常痛苦……这样的契约真是……”
看着爱女悲切落泪,方胜正要出言安慰,却闻身后有人说道:
“上天慈悲,既然创造了他们,就不会轻易抛弃。”
“圆德大师?”方百花闻言回过头去,正自琢磨他方才的话,就听大师温言道:
“别难过,孩子,”圆德说着指向天边:“你看,黄昏之后是黑夜,黑夜之后呢?”
晚霞把天空染成了玫瑰色,方百花依言一望,满心牵念的白衣少年正披着云霞向她走近。一瞬的失神过后,她不由冲口而出:
“江流儿!”
眼见爱女飞跑向江流儿,与他一道融进了霞光里,二人欢欢喜喜并肩回来,方胜不由望向林心诚的坟墓,心中无奈笑道:
“林心诚,你也都看到了。这下总该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