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医院门口急刹停下，耿继辉几乎是踉跄着推开车门，没顾上找零就往住院部冲。
楼道里的消毒水味似乎比往常淡了些，三步并作两步往病房跑，皮鞋磕在瓷砖上发出“噔噔”的响，引得护士回头看了两眼，他也浑不在意。
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耿母带着哭腔的笑“……这孩子，总算醒了！”
耿继辉的心猛地一沉，又瞬间被烫得发软。他站在门口缓了口气，才轻轻推开门。
病房里亮堂堂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床沿上。乔歆欣还躺着，眼睛却没像往常那样闭着，眼帘半垂着，露出点乌溜溜的眼仁。
乔母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腕，眼泪掉在被子上，嘴角却扬着。
乔父手搭在乔母肩上，也红着眼。
耿母站在另一边，手里攥着块帕子，指尖都在抖。
“欣欣。”耿继辉轻轻喊了一声，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乔歆欣的眼仁顿了顿，似乎被这声音惊动了，慢慢往他这边转过来。
视线落在他脸上时，她眨了眨眼，长睫毛颤了颤，像两片被风吹动的蝶翼。
“小壮来了。”耿母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地方。
耿继辉走到床边，慢慢蹲下身，视线和她齐平。
她的眼神还有点蒙，像蒙着层薄雾，却实实在在落在他脸上，没移开。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她脸颊边，却不敢触碰。
“我回来了。”他低声说，喉咙里堵得厉害“欣欣，我回来了。”
乔歆欣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轻轻动了动嘴唇。
声音很轻，像蚊子哼，却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你…没事…吧…”
耿继辉一愣。
这一声轻得像羽毛的问句，砸在耿继辉心上，震得他鼻尖猛地一酸。
他怎么忘了，她没意识前，最后看见的是他被一群人按在地上。
她躺了半年，醒过来第一句，不是问自己在哪儿，不是怨他迟来，竟是问他“没事吧”。
耿继辉攥着她的手紧了紧，把她的指尖贴在自己脸上，哑着嗓子笑，眼泪却掉在了她手背上“我没事，欣欣，我好得很。”
他怕她不信，又补充着，声音里带着急“马云飞早就死了，高中队来的及时，伞兵，小庄他们全都没事，我就擦破点皮，早好了，你看。”
他指着自己的一侧额头，上面那道浅得快要看不清的疤“就这个，早不疼了。”
乔歆欣的视线落在那道疤上，眼尾慢慢红了。她眨了眨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进鬓角。
耿继辉见她掉泪，慌得赶紧用指腹去擦，指腹蹭过她眼角的泪，温温的，烫得他心尖发颤。
“别哭啊欣欣”他声音都带了颤“我真没事，你看我这不好好站在这儿吗？不哭了好不好？”
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倒让乔歆欣轻轻“嗤”了一声，眼里的泪还没干，嘴角却先弯了弯，像含着露的月牙。
这头两人正僵着，那头三个家长对视一眼，悄悄往后退。
三人蹑手蹑脚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门，把满室的安静和阳光都留了给他们。
乔歆欣醒过来已有一周。
这七天里，耿继辉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她刚能喝点稀的，他就守在保温桶旁，用小勺一点点搅凉了喂，烫了怕伤着，凉了又怕闹肚子。
她手没力气，他就替她擦脸，梳头发，梳齿掠过发梢时轻得像怕碰断蛛丝，连乔母都说“你这细致劲儿，比姑娘家还妥帖”。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耿继辉算着医生说可以适当下楼透透气，早早就在病房里支开了轮椅，又拿毯子在椅面上铺了两层，边角都捋得平平整整。
“欣欣，我们下楼晒晒太阳？”他走到床边，声音放得柔“医生说晒晒太阳好得快。”
乔歆欣靠在床头，脸色比刚醒时红润了不少，只是还没什么力气，轻轻“嗯”了一声。
耿继辉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来，先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等她缓过劲，才伸手揽住她的背，另一只手托着膝弯，动作轻得像托着易碎的瓷。
“别怕，我慢着点。”他低声说，气息拂过她耳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乔歆欣没动，任由他把自己抱起来。
他的胳膊很稳，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肌肉绷紧的力道，他是真怕摔着她。
轮椅坐上去软乎乎的，毯子裹在腿上，暖得很。
耿继辉推着轮椅往电梯走，步子迈得又缓又匀，遇到地面不平的地方，就先用脚把轮子垫稳了再推，生怕颠着她。
楼下花园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落了片斑驳的光影。
耿继辉把轮椅停在一棵老梧桐下，又蹲下身，把毯子往她肩上拉了拉，挡住漏进来的风。
“冷不冷？”他抬头问，眼里全是她的影子。
乔歆欣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汗，又看了看他小心翼翼拢着毯子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开了口。
“耿继辉”她声音不高，却听得清楚“不用这样的。”
耿继辉正替她调整轮椅靠背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不是说这个。”乔歆欣摇了摇头，视线落在远处的花坛上，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絮“你不用因为愧疚，就这么对我。”
耿继辉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坠着往下落“欣欣，我没有……”
“我知道”乔歆欣打断他，转过头看他，眼神很静“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我，觉得是你害我躺了半年，可耿继辉，分手是你先说的。”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抠着毯子的边角，声音又低了些“既然分了，就各走各的路吧。你不用这样照顾我，我也……不用你弥补。”
耿继辉蹲在原地，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怎么也发不出声。
阳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睫毛照得透亮，可他却觉得，她眼里的光，比刚醒时远了些。
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是愧疚才这样的”，想说“我后悔了”，想说“我想照顾你一辈子”，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一句干巴巴的“欣欣，我……”
“你说的对，能有个随时在身边的人，是挺好的。”乔歆欣又转回头，望着远处“这事儿也过去了，再回头……没意思了。”
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落在两人之间，像道无形的墙。
耿继辉蹲在地上，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只觉得心口那点刚暖起来的地方，又一点点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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