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玉锁异动之后,仙梧宫的日子看似平静如常,内里却悄然涌动着暗流。谢允明显感觉到师父时影待他虽一如往昔的耐心细致,眉宇间却时常凝着一丝难以化开的沉凝,尤其在指导他修行时,要求愈发严苛。
“气沉丹墟,神守紫府。引灵台清明之气,循周天而转,勿令外魔侵扰。”时影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在空旷的练功室内回荡。
谢允盘膝坐于蒲团之上,依言运转心法。体内那股新生的、属于仙灵的力量如温驯的溪流,随他意念引导缓缓流动。然而,每当行至关键窍穴,怀中那枚贴身藏着的玉锁便会微微发热,一股迥异于仙灵之力、却更为古老苍茫的暖流便会渗出一丝,融入他的周天运转之中,使得灵力运行陡然加速,甚至带起一丝难以掌控的沛然之势。
几次下来,谢允额角已见细汗,体内气血微微翻涌。
时影眸光微闪,并指如剑,一道清凉平和的仙力度入谢允背心,助他稳住那躁动的灵力。“静心。感受其源,而非受其驱策。”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谢允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意识沉入那暖流之源。那感觉极为奇异,仿佛触碰到的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团沉睡的、温暖的光,内里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庞大信息与情感,却又被层层迷雾封锁,只能感知到其浩渺无际的一角。
修行完毕,谢允常觉疲惫不堪,神魂却有种被洗涤过的澄澈感,修为进境更是一日千里,远超寻常仙徒。连木樨都啧啧称奇,说从未见过谁能如他这般,初筑基便隐隐有凝结仙元的迹象。
这日,谢允正于莲池边巩固修为,试图更清晰地捕捉那玉锁传来的奇异感应,忽闻一阵清越铃音由远及近。抬头望去,只见璎璃公主乘着一架由七彩灵雀牵引的云车,翩然降至仙梧宫外。
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利落的鹅黄色劲装,墨发高束,更显得英姿飒爽,只是看向谢允的目光,依旧带着那份难以忽视的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谢公子。”璎璃落下云头,步履轻盈地走来,“听闻天君近日授你引气之法,修行可还顺利?”
谢允起身相迎,苦笑道:“承蒙公主关心,只是弟子愚钝,时常力有不逮,还需师父时时看顾。”
璎璃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忽道:“北冥龙族有一凝神静心之法,或对稳固初生仙元有所助益。公子若有兴趣,可愿一同研习?”
谢允微怔,心下诧异。这位龙族公主前些日子还冷淡疏离,如今竟主动提出相助?他下意识看向长秋殿方向,并未感受到师父有任何阻止的意念传来,便知师父应是默许了。
“如此,便有劳公主了。”谢允拱手谢道。
自此,璎璃便时常来仙梧宫与谢允切磋论道。她虽年纪不大,但龙族传承悠远,于修行一道见解独到,往往能一针见血指出谢允运功时的滞涩之处。两人时而于演武场试炼仙法,时而又于静室打坐冥想。
接触多了,谢允发现这位龙族小公主外表清冷,内里却颇为磊落直率,只是眉宇间总似笼罩着一层轻愁,谈及六界旧事、尤其是与神界相关的话题时,更是讳莫如深。
这一日,两人论及灵力属性转化之妙,璎璃指尖凝聚出一颗流转不休、蕴含着勃勃生机的水珠:“我龙族生于北冥,擅御水灵,然水力至柔亦至刚,可化冰锋,亦可润泽万物。”
谢允凝神观看,心有所感,下意识地,体内那丝源自玉锁的暖流微微一动,指尖竟也凝聚出一小团朦胧的白光,光芒温暖,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莲池中几尾有些焦躁的灵鱼竟缓缓安静下来,向他指尖白光汇聚。
璎璃瞳孔微缩,紧紧盯着那团白光,失声道:“这是…‘沐恩圣光’的雏形?你怎么会…”
话音未落,那团白光忽明忽暗,极不稳定,谢允只觉体内灵力瞬间被抽空大半,头晕目眩,白光骤然溃散。他身形一晃,险些栽倒。
璎璃下意识伸手扶住他手腕,一股清凉的水灵之力渡入,助他稳住身形。两人距离极近,谢允甚至能看清她眼中清晰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你…”璎璃猛地松开手,后退半步,脸色变幻不定,“你方才那光芒,从何而来?”
谢允喘息稍定,亦是茫然:“我…我不知道,只是听公主论及水灵润泽之意,心有所感,便自然而然地…”
璎璃死死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丝毫作伪的痕迹。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微颤:“此事…切勿再轻易于人前显露,尤其…尤其是在不久后的蟠桃盛会上。”
“蟠桃盛会?”谢允疑惑。
“嗯。”璎璃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天庭已广发请柬,百年一度的蟠桃盛会将于半月后举行,届时六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皆会齐聚瑶池。你身为天君首徒,必然列席。”
她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谢允:“那等场合,龙蛇混杂,各方势力目光如炬。谢公子,你身怀…异宝,修为又初成,万事需得谨慎。”
谢允心中一动,终于忍不住问道:“公主,你似乎认得我这玉锁之力?它究竟…”
璎璃却迅速移开目光,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知。只是此力非凡,易惹觊觎。公子好自为之。”说完,她竟不再多留,化作一道流光匆匆离去,留下谢允一人在原地,满腹疑云更重。
数日后,蟠桃盛会的日子终于到了。
整个九重天焕然一新,祥云铺路,仙乐阵阵。瑶池仙境更是百花齐放,瑞气千条。各方仙驾、魔辇、妖云、冥舟络绎不绝,停满了南天门外广场。
谢允随在时影身后,身着仙梧宫正式的礼服,冠冕端庄。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异界之人:有魔域来的使者,周身缭绕着淡淡的魔气,眼神桀骜;有南荒妖族的首领,形态各异,或妩媚或狰狞;有西天佛国的罗汉,宝相庄严;冥府来的判官则是一身鬼气森森,却又恪守礼仪…真真是六界盛会,光怪陆离。
时影目不斜视,带着谢允径直走向瑶池核心区域,在天帝宝座下首的尊位落座。北冥龙君与璎璃也已在此,龙君与天帝、时影寒暄,璎璃则对着谢允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提醒之意。
盛会伊始,自是仙娥献舞,珍馐呈案,琼浆玉液如水般呈上。各方势力表面上一团和气,相互敬酒,言笑晏晏。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坐在魔域席位首位的一位黑袍男子忽然轻笑一声。他面容俊美近乎妖异,一双紫瞳深邃如渊,正是魔尊麾下第一魔君——厉魇。
“久闻天君破例收徒,乃六界一桩奇谈。”厉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仙乐谈笑,吸引了所有目光。“今日得见这位高徒,果然…嗯,灵光独具,非同凡响啊。”他目光落在谢允身上,紫瞳中闪过一丝贪婪与玩味。
谢允只觉那目光如毒蛇般黏腻冰冷,周身不适,怀中玉锁竟微微震颤起来,似是感应到极大的威胁。
时影面色不变,淡淡道:“厉魇魔君过奖。小徒初涉仙途,当不得魔君如此盛赞。”
“当得起,当得起。”厉魇笑着,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本君嗅到一股…颇为怀念的气息。似是故人之物?小友,你身上可是带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不如取出,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谢允身上,或好奇,或探究,或幸灾乐祸。
天帝微微蹙眉。龙君面沉如水。璎璃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
谢允心头一紧,正不知如何作答。时影已端起酒杯,缓声道:“魔君说笑了。小徒身上不过是些凡间带来的寻常物件,入不得魔君法眼。今日盛会,当以蟠桃为重。来,本君敬魔君一杯。”
时影举杯,一股无形的威压淡淡弥散开,虽不凌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瞬间将厉魇那针对谢允的压迫感抵消于无形。
厉魇紫瞳微眯,哈哈一笑,举杯应下:“天君说的是,倒是本君唐突了。”他虽如此说,目光却仍似有若无地扫过谢允,意味深长。
一场风波似乎被时影轻描淡写地化解。然而,宴会继续进行中,谢允却始终感觉有几道不善的目光暗中窥视着自己,令他如芒在背。
待到蟠桃呈上,众人注意力被那氤氲着浓郁仙气的灵果吸引时,异变陡生!
一名侍立在妖族席位后的、看似普通的侍女,眼中骤然闪过一道赤红凶光,身形如鬼魅般暴起,五指成爪,直扑谢允心口!其速之快,其势之猛,远超寻常仙侍,那指尖缭绕的妖异黑气,更是带着一股污秽腐朽的气息!
“小心!”璎璃惊呼出声,腰间龙吟剑瞬间出鞘半尺。
时影眸光一厉,袖袍刚要拂出。
却见谢允猝遇袭击,体内灵力自行运转抵御,而那枚玉锁更是反应剧烈,炽热无比!危急关头,谢允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温暖力量自心口轰然爆发!
“嗡——!”
一道柔和却坚韧无比的白光屏障瞬间自主浮现,将他周身护得严严实实。那妖族侍女一爪抓在光屏之上,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黑气狂涌,却寸功未立!白光屏障之上,更有无数细密繁复的古老金色神纹一闪而逝,虽只是一瞬,却散发出一种至高无上、涤荡万邪的煌煌神威!
“神纹护体?!”
“是神界的气息!”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所有宾客俱都震惊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缓缓消散的白光以及显露出身形的谢允。
那偷袭的侍女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周身黑气在白光冲击下如沸汤泼雪般消散,露出底下扭曲的面容,随即被反应过来的天将瞬间制服拖下。
但此刻,无人再关注那刺客。所有目光都死死盯住了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谢允。
厉魇魔君猛地站起身,紫瞳中闪烁着极度兴奋与贪婪的光芒:“果然!果然是神界遗宝!竟能自主护主至此!天君,你这徒弟,当真是缘法‘奇妙’啊!”
天帝面色无比凝重,看向时影。龙君一步跨出,挡在了谢允身前,周身龙威隐现。璎璃的剑已完全出鞘,剑尖直指厉魇,冷声道:“魔君意欲何为?”
瑶池盛会,瞬间剑拔弩张!
时影缓缓起身,将谢允护在身后。他白衣无风自动,周身气息依旧平静,却仿佛暴风雨前的海面,蕴含着足以倾覆天地的力量。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于厉魇身上,声音冰寒彻骨:
“本君的徒弟,身怀何物,皆由本君一力承担。厉魇,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