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仙境内,方才的觥筹交错、仙乐缥缈早已荡然无存。空气凝滞得如同万载玄冰,各方大能威压虽未完全释放,但那无声的较量却让在场许多修为稍逊的仙侍妖仆面色发白,几欲窒息。
时影一袭白衣,立于纷乱中心,却似风暴眼中最极致的宁静。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厉魇魔君,那冰寒彻骨的一问,并非咆哮,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与力量,仿佛九天之上的裁决之雷,引而不发,却已震慑心神。
厉魇魔君紫瞳中的兴奋与贪婪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忌惮。他干笑两声,周身翻涌的魔气略略平息:“天君言重了。本君只是见猎心喜,好奇罢了。既是天君高徒的私物,本君自然不便过问。”他虽如此说,但那闪烁的目光依旧黏在谢允身上,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
天帝适时开口,声音恢弘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天庭威严:“蟠桃盛会,乃六界共襄之盛举,岂容宵小作乱。方才之事,朕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诸位,还请安坐,莫要让些许插曲,扰了雅兴。”
天帝发话,又有时影强势护徒,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下来。天将迅速将场地清理干净,仙娥重新捧上琼浆仙果,仙乐再次奏响,只是那歌舞显得格外僵硬,席间的谈笑也变得小心翼翼,各方势力代表目光交错间,俱是心照不宣的思量。
谢允被时影护在身后,手心尽是冷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好奇、探究、贪婪、忌惮……如芒在背。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玉锁依旧微微发烫,仿佛一颗不安的心脏。
璎璃悄然收剑入鞘,站到了谢允另一侧,与龙君、时影隐隐形成三角护持之势。她低声道:“无事吧?”
谢允摇摇头,声音有些干涩:“多谢公主,无事。”
接下来的宴会,谢允食不知味,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盛会结束,他几乎是立刻跟着时影,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离开了瑶池仙境。
回到仙梧宫,长秋殿内禁制层层开启,隔绝内外。
时影转身,看着脸色依旧苍白的徒弟,轻轻叹了口气:“今日之事,吓到了?”
谢允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绪,抬头看向师父,眼中带着后怕与深深的困惑:“师父,那玉锁……它到底是什么?为何会引来如此……”
时影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翻涌不息的云海,沉默了片刻,方道:“它曾属于一位……不容于天的存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极深的缥缈与怅然,“其力源于神界本源,至净至纯,克尽天下邪魔污秽。对于心怀贪念或修炼阴邪功法之辈,它既是无上至宝,亦是致命毒药。”
谢允心头巨震:“不容于天?神界本源?”他想起璎璃失声喊出的“沐恩圣光”,想起那屏障上一闪而逝的古老神纹,“那位存在…是神?”
“是。”时影的回答简短而沉重,“亦是神界寂灭之劫中,最早陨落的存在之一。此物或许是祂残留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
“那它为何会选择我?”谢允更加不解,“我只是一个凡人……”
“缘法二字,玄之又玄。”时影回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或许是你的命格特殊,或许是冥冥中的注定。得此物认可,是你的机缘,亦是你的劫数。今日之后,六界皆知你身怀异宝,未来之路,必是荆棘遍布,杀机暗藏。”
谢允默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不再是那个只需在师父庇护下安心修炼的小仙徒,而是被推到了六界风云漩涡的中心。
“怕吗?”时影问。
谢允握紧了拳,指尖掐入掌心,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怕。但弟子更不愿稀里糊涂地任人宰割!师父,请您教我,该如何掌控这股力量?至少…至少不能让它再像今日这般,不受控制地引祸上身!”
看着徒弟眼中燃起的斗志,时影微微颔首,露出一丝极淡的欣慰:“好。欲控其力,先明其心。从明日起,随我入‘静思崖’,我教你如何与它沟通,如何引导,而非被其驱使。”
“是!师父!”
自此,谢允的修行进入了全新的阶段。时影暂停了所有仙法术式的教导,每日只带他于禁地静思崖打坐冥想。崖外云雾隔绝,万籁俱寂。时影以自身无上仙力为引,辅以秘传清心咒法,帮助谢允将神识沉入灵台深处,尝试去触碰、感知那枚玉锁的存在。
这个过程远比引气入体要艰难凶险得多。那玉锁蕴含的力量虽温暖,却浩如烟海,谢允的神识与之相比,犹如一叶扁舟行于惊涛骇浪,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其同化或震散心神。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需要极致的专注与坚韧。
时影始终守在一旁,每每在谢允神识即将溃散时,便渡入一股清凉仙元,护住他心脉本源。
屡屡失败,屡屡重来。谢允汗湿重衫,神魂疲惫欲裂,却从未开口放弃。他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迈过的坎。
如此过了不知多少时日,在某一次深度冥想中,谢允的神识终于不再是莽撞地撞击那团光,而是如同涓涓细流,缓缓环绕、贴近。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远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沧桑。
紧接着,一些破碎模糊的画面涌入他的识海:
——无尽璀璨的神宫,沐浴在圣洁的光辉之中…… ——一道模糊却令人心生无限敬爱与安宁的身影,立于云端,挥手间洒落甘霖,万物复苏…… ——天空骤然撕裂,漆黑的火焰与污秽的血雨倾盆而下,吞噬光辉…… ——剧烈的疼痛与不舍,还有一丝决绝的意念…… ——最后是坠落,无尽的坠落,光芒碎散,坠向凡尘……
“啊!”谢允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悲恸与怀念。
“看到了什么?”时影的声音及时响起,平稳依旧。
谢允缓了半晌,才哑声道:“一些…碎片。光辉,坠落…还有…很悲伤的感觉。”他描述着那些模糊的景象。
时影静默片刻,道:“那是祂残留的记忆碎片。能感知到这些,证明你已初步得到它的接纳,开始与之共鸣。记住这种感觉,它是你引导这份力量的基石。”
自此次之后,谢允发现自已与玉锁的联系果然紧密了许多。虽仍无法主动驱动那浩瀚神力,但在修炼时,已能稍稍引导那一丝暖流融入自身仙元,使灵力运转更为圆融沛然,甚至能模拟出极微弱的一丝“沐恩”之意,用于滋养身旁花草,效果显著。
这一日,他正在莲池边尝试,木樨火急火燎地跑来:“殿下!殿下!不好了!”
“何事惊慌?”谢允收功,微微蹙眉。
“北冥…北冥龙君和公主,要走了!车驾都已在南天门外了!”木樨喘着气道,“像是临时决定的,很是匆忙!”
谢允一怔,立刻起身赶往南天门。
果然,只见北冥龙族的仪仗已然列队,璎璃公主正站在云车旁,与前来送行的几位仙官说着什么。龙君则已坐在车驾之内,面色沉凝。
见谢允赶来,璎璃眸光微亮,迎上前几步。
“公主,为何突然要走?”谢允问道。
璎璃看了一眼车驾方向,压低声音,语速略快:“父君收到密报,北冥海深处有异动,恐与…近来之事有关,需即刻返回坐镇。”她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谢允,“你…一切小心。蟠桃会后,盯着你的眼睛更多了。天庭虽能护你一时,却非万全。尽快掌控那力量,提升修为,方是自保之道。”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冰蓝色的鳞片,塞入谢允手中:“这是我本命鳞片所化,若有性命攸关之危,或需北冥相助,捏碎它,我无论身在何处,必生感应。”
谢允握紧那尚带着一丝凉意的鳞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多谢公主。”
璎璃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又道:“静心感悟,神力至纯,源于‘守护’与‘悲悯’,而非征伐。谨记。”说完,她深深看了谢允一眼,转身登上了云车。
龙族车驾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迅速消失于云海之中。
谢允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手中紧握那枚鳞片,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六界风起云涌,暗流已化为明涛,他不能再有任何懈怠。
回到仙梧宫,却见时影已在长秋殿等他。
“师父。”
“龙君走了?”时影似乎早已料到。
“是。说是北冥有异动。”
时影颔首:“树欲静而风不止。各方势力都已开始动作了。”他目光落在谢允紧握的手上,“璎璃公主倒是赠了你一份重礼。”
谢允摊开手,露出那枚冰蓝鳞片。
时影看了一眼:“收好。北冥龙族的承诺,非同小可。”他话锋一转,“你近日修行颇有进益,但闭门造车终非长久之计。真正的掌控,需经实战磨砺。”
谢允一怔:“师父的意思是?”
时影袖袍一拂,一面水镜浮现,镜中显现出一片荒芜枯寂的山脉,山脉深处,隐隐有污秽的黑气溢出,扭曲着周围的景物。
“此地乃仙界与魔域交界处的‘枯骨魔山’,近日有低阶魔物受异种魔气侵染,异变狂乱,袭扰周边仙族村落。你前去探查,清剿魔物,查明魔气源头何在。”
谢允心中一动,这是师父给他的试炼!
“弟子领命!”
“切记,”时影神色肃然,“魔物易除,心魔难防。枯骨魔山环境特殊,易引动心绪起伏。谨守灵台,善用你之力,而非依赖。若有性命之危,我自会感知。”
“是!弟子定不负师父所望!”
谢允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坚毅光芒。他回到房中,稍作准备,将璎璃所赠鳞片贴身收好,又检查了一下随身的仙剑——这是时影前几日赠他的,名为“流光”。
一切就绪,他走出仙梧宫,化作一道清光,径直向南天门外飞去。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离开师门,前往未知险地执行使命。身后是祥和平静的九重天,前方是迷雾重重、杀机暗藏的征途。
仙途漫漫,他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