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亓霁再次睁眼醒来，迷迷糊糊的她一下子搞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儿，躺在床上发了好一阵呆，想起自己是来了天界。平躺在床上的亓霁注意到，顶上天花板像一面镜子一样映照着自己，能清楚看清自己的脸，不知为何后背忽感一阵恶寒。
“我这是睡了多久？”
她刚一起身，屋外进来一个穿着暗粉色衣裙的女子，到她跟前立马行礼。
“神使，请更衣。”
“美女，你是哪个神族？”
亓霁坐起来问道。对方一愣，随后细声细气地说：“慈圻胡氏，您唤我小文吧。”
“喔……”
亓霁压根不知道慈圻胡氏到底是什么神，也不明白这个小文为什么称呼她神使。她只管洗漱更衣吃东西，小文又非要帮她梳妆，亓霁只好在梳妆台前坐下。望着面前这个古朴精致的梳妆台，她不由得生出些感慨。
“这梳妆台一看就很贵，这屋子是客房吗，客房摆那么贵重的家具？美女，别梳太复杂的，简单点。不是，这真的需要弄这么复杂的流程吗？我只是来开个会……”
“放心吧，肯定好看，”小文笑起来脸上现出两个深深酒窝，“您都睡了八个时辰……”
“不会吧！现在几点？”
亓霁转脸望向窗外，只见窗外一片朦胧微光，她这才想到这里是天界，看时间有意义吗？
“现在到底白天晚上？”
“现在是辰时，待会儿上君散朝后过来。”
“哦……啊？他……这里到底是哪啊？”
几棵婆娑的古树矗立在庭院内，门前屋后种满了各色花草。房屋的墙壁大多是由乳白色的方砖砌成，这些砖头的表面有一层微微透明的东西，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屋顶是青灰色，隐约能看到金色的光芒在闪烁，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点镶嵌其中。窗户则漆成了银白色，窗户上刻着的镂空花纹像是某种图腾，透过这些镂空花纹可以看到屋内朦胧的光影。
“景点？”
亓霁在这个在她看来像景点的地方转悠了一圈，结果差点迷路，最后还是小文着急来寻她。她被小文带到一扇大门边，远远看到一架车嗒嗒驶来。竟是一架由瑞兽拉着的老式马车，季流则得意洋洋地坐在车头充当车夫。
“来。”
亓霁上车坐在季流身边，无奈地望着季流。
“这前面雪白的是狗还是马？你驾车？”
“本来想派銮驾，后来一想你喜欢简单，不喜欢人多，”季流微笑道，“就我与你，你乖一点，可别再跟我打起来。”
“这是去哪？”亓霁纳闷道。
“带你去灵阁。”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打架不至于，但吵架很容易。亓霁与季流在车上聊着聊着就吵了起来。
“我也没料到生出这么多变故。”
“生灵涂炭，这些年发生的惨剧难道都是我的责任？”亓霁气鼓鼓地说，“他们在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别生气，这些事不值得你生气。”
“我看不下去，这些年既得利益者饮的血还不够吗？”
“万物有道，皆遵循一定法则，天界也是……”
“你的意思是，那些被牺牲的生灵，都是应当被牺牲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是我话说得不清楚，让你误会。”
“我没误会。妖吃人时也不会在意人的感受，神族更甚。我问你，你是不是给隆家送过亲笔字画？”
“你是说，隆远明？我写的字很普通，一时兴起随意给几张罢了。”
“你知不知道，你随便写几个字就成了人家的宝贝，他们拿出来到处炫耀。”
“有这种事？”
“你……”眼见季流一脸无辜，亓霁更生气了，“……你知道吗，隆家巫师得到你的字像拿到了免死金牌，不，是拿到了先斩后奏的宝剑。还有，是天帝下令抓洛伊的吗？”
提到洛伊，季流语气平和地说：“原是化统正天坦素他瓦神要捉拿他，他一路逃到云州，被守在那里的巫师王永抓获，便交给了林长羽——林氏神族。”
“你们要么不抓，要么一股脑乱抓？为什么抓追踪洛伊的巫师Livin，他是赫弛瑞乌国巫师，洛伊在赫弛瑞乌为非作歹，他是出于职责追捕洛伊。”
“那个巫师……目下只是代为收押，坦素他瓦也在找他。你可知，都同召唤出本不该存在于现世的古神明？”
“我才不管化统正天找什么理由，反正想抓人找什么理由都行。”
“唉，化统正天自然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你何苦自寻烦恼，这些事本与你无关。你安心留在我身边，我会护着你。”
“哼，你身居高位太久，已经脱离实际了。”
“到底该怎么解释，你才能明白我的心意？”
“季流，我跟你不一样。你不必惺惺作态。在凡间时，你跟我套近乎无非是为了试探我的实力。我自然不如你，可我也不是好拿捏的主，你别欺人太甚！”
亓霁与季流只交过一次手，内心相当不服气。她认为，若非自己刚受过伤，加上季流打她个措手不及，她还是有几成胜算的。季流倒没有因为亓霁气势汹汹的样子生气，他只是淡淡地继续说道：“先前的事是我鲁莽，吓着你了。你可有哪里伤到？”
说话间，季流伸手似是想拉亓霁的手，亓霁察觉到他的意图立马抽回手。
“我没那么脆弱，不劳你担心。你干嘛那么自来熟，还做这种多余的肢体动作。你不是天界上君吗，怎么没点边界感呢？”
季流微微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亓霁绷着脸回瞪他，心想哪怕打不过，气势也不能输给对方。
“你……罢了，我是担心你。我已安排下去，你必须休养一段时间，不要再用法力。”
“你安排什么？”
车在灵阁前停下，门口立着个身着赭色长衫的束发男子正冲他们鞠躬。
“上君驾临，事先未接到……”
“无妨，你开门便是。”
灵阁大门缓缓打开，季流拉住亓霁的胳膊大步往里走。灵阁内部一片昏暗，两侧高大圆柱上有几块萤石发出昏暗亮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檀木龛上码放着的一个个圆球封印着灵者。曾经闪烁蓝光的灵者球，如今都不再发光，变得灰暗而沉寂。
季流松开了亓霁的手臂，沉默地站到她身后。亓霁几步走到檀木龛前，目光在面前这些灰暗的灵者球上停留。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无奈与悲痛涌了上来，她紧咬下唇试图压抑内心的波澜。
“为何保我？”亓霁哽咽道。
“我一直认为，世间万物有其自然规律，强求不得。我不会看错，唯有你是未来。”
“你想做什么？”
亓霁转身望向季流。季流面容严肃，目光深邃，此刻的他看起来就是一位拥有无上权威与力量的尊贵上神。亓霁立即用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你想要什么？”
“你在下界闯了太多祸，如今的局面，你不能再回去。你若嫁我，我定不负你。”
亓霁脑子卡壳了。不知为何，每次只要面对季流，她脑子就仿佛起雾，一想到什么念头都会在她脑子里立即消失。亓霁怀疑季流是不是给自己施了什么术。
“这是天帝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是我执意如此。”
“什么？”亓霁这下更疑惑，“可我……我怎么能跟你结婚呢？你不是神族吗？我没听错吧？”
“我是真心的。”季流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说话也温声细语起来。
“我不明白，”亓霁脸上神情依旧冷漠，“你想找什么样的女侍都不难吧，为什么找我？”
季流面色略显苍白，他顿了顿说：“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便知你是我的福星。此生得你，别无他求。我看中你，你是我可以信任交心的人。金阙玉楼，何处觅芳踪？北斗愁云，生死别经年。盼君归来，共赏春花秋月圆。此情不渝，海枯石烂心不变。”
亓霁震惊地盯着季流。她虽接过代写情书写感谢信这类活，但都是生搬硬套，东抄抄西抄抄，从未有过真情流露。她心想这近千岁的年纪大神，估计是看过不少言情诗文，否则那么肉麻的话如何能张口就来。
没等她开口拒绝，季流突然向前一步，双手揽过亓霁的肩膀将她搂入怀中。亓霁的鼻头直接撞在他胸前的雕花贝珠扣子上，鼻子立马一阵酸麻。
“这些话你是专门背过吗？”亓霁闷声道。
“不要离开我。”
他声音里带着些许惶恐，亓霁望着他愈加迷惑，为什么这个大神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至于吗？鼻头的酸麻渐渐退去，亓霁推了推季流从他怀里挣脱。
“不是……大神，要求我像妻妾那样服侍你，我并不合适。”
亓霁仰头望着季流，只见季流脸上表情僵硬，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想炼化我？”
这发问令季流沉默。他凝视亓霁一会儿，缓缓说道：“灵者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我只是希望你能在身边辅佐我。给你一个正当的身份是为了保护你。我诚意待你，并无恶意，绝无虚言。”
“真的吗？”
“与其在下界与那些暴徒纠缠，不如留在我身边。你应当静心休养，我可以助你修炼。”
“那我问你，天界打算怎么处置妖族？怎么控制魔族？珑海显族的账怎么算？这些账不该算清楚吗？再说，我若留在你身边，才是真回不了头。”
“这些棘手的问题，我自然要一件件处理，你留下来可以从旁协助。天帝即将传位于我，待我继位，我定会为灵者平反，还你自由身。”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毕竟想瞒也不可能。你应当知道，我想保赫弛瑞乌巫师Livin，至少让他平安回到赫弛瑞乌。再往后的事，就由他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亓霁发现只要对话谈及Livin，季流就有些莫名紧张。
“这不难，”季流迟疑片刻后说，“只是需要时间。有些事，我不便现在与你说。你协助我顺利继位，后面的事情都好办。”
“我答应你，”亓霁说着朝季流伸出一只手，“我会协助你直至你继位，到时你要还我自由。”
“那就这么说定了。”季流握住亓霁的手。
“一言为定。”
季流带亓霁来到那浩瀚无垠的天河之畔。天河清澈而深邃，天河里流动着的法力宛如无数璀璨星辰闪烁着迷人的光芒。亓霁凝视着天河，眼中闪过一丝恍惚，似乎想到什么。但那股思绪却如同转瞬即逝的流云，再难捕捉到。
季流驾车带亓霁来到妙言境。这里自成一方静谧天地，壬女的宫殿整体以白玉石为基，辅以淡雅翠绿玉瓦。一圈清澈见底的池塘环绕境内，池中莲花朵朵，竞相绽放，散发出淡淡清香。
壬女早已在正殿静候着他们的到来。与季流一同跨入殿内后，亓霁好奇地打量眼前的壬女。壬女身高与她相仿，外表看上去像凡人三十有余的年纪。她身着一身简朴素服，没有任何华丽装饰，却自有一番清丽脱俗的气质。她的面容温婉，眼神仿佛能洞察人心。这份气质，让亓霁不禁想起了另一个人——潋。然而，眼前的壬女与潋虽气质相似，气场却截然不同。壬女平静的表面透着威严，望向亓霁的目光似是一切了然于心。
“恩妗神女，”季流满是喜悦之色，“她亲口答应与我结亲。”
壬女的目光落到亓霁身上，似是迟疑片刻后说：“‘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世间诸事皆有因缘际会，不可强求。上君慧眼明心，能洞察万物之理，理当自行分辨是非曲直。”
话毕，壬女先是向季流简单行了个礼，之后挥手展开一副赤色帛书。
“今日将此物归还于您，您可自行安排处置。”
“感谢。”
季流接过赤色帛书，帛书在他的手中逐渐消散。亓霁不明白这是在干嘛，正想开口问，壬女先开了口。
“大道无情，众生皆应自度。灵者现世实属我辈之过……”壬女神情肃穆地望着亓霁，稍作停顿后继续说，“……上君心意已决，必能兼美，吾无间焉。”
而后，亓霁借口洗手，短暂离开了这两位说话像打哑谜的神明。待她往回走时，在走廊上看到一个梳着矮髻的翠衣女子抱着一摞书走在不远处，于是几步追过去。
“美女，你是这里的女官吗？”
许是被亓霁吓到，翠衣女子一见到亓霁顿时面色发白。见状，亓霁赶紧站开了些。
“你是壬女弟子吗？”亓霁追问。
“是。”翠衣女子低头小声答。
“你认识潋吗？她也是壬女弟子。”
“不知。”
翠衣女子说完，逃似地疾步走开。亓霁本想向对方打听，妙言境刻着过往预言的石碑在哪，见状只得悻悻往回走。
告别壬女之后，季流带亓霁去到一处灰白外墙的宅院。车缓缓驶近，最终停至一扇窄门边。乌黑的大门紧闭，门上没有任何繁复的图案或装饰。
还未等马车完全停稳，门里边急匆匆走出两个身着青衣的小侍。他们年龄相仿，面容清秀，动作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其中一个小侍快步走到刚刚停稳的马车前，他双手轻轻扶住车头一处横栏，之后低下头似是刻意回避。另一个小侍则弯下腰，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抓出一把草籽般细小的东西，均匀地洒在马车与大门之间的地面上，随后弓着腰退到一旁。
从车上下来时，亓霁本想问地上铺的是什么，季流立即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踏着地面上草籽般的东西快步进门。步入宅院后，亓霁原以为自己会看到像妙言境里那类神明宫殿，实则不然。面前的青石板路蜿蜒曲折，道路两旁晶莹剔透的绿竹宛如翡翠雕琢而成。曲折回廊，假山错落，还有这玉雕似的竹林，建筑风格像极了涣王国的房屋。
亓霁猜这肯定是季流住的地方。这宅子若是凡人住，也只有大户才住得起，可按季流的身份就显得有些寒酸。粗看之下，亓霁认为这宅子比自己先前见到的那个景点还朴素，远不如赵珺涣的储宫精致豪华。季流将亓霁领到一间看着像会客室的屋子里，房间空间不算宽敞，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简单的木桌和几把木椅。木桌旁有一个竹子做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书籍和卷轴。
“我有点事，迟些传你。”
季流刚一离开，亓霁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瞬间轻松许多。随后，她缓缓起身在厅内踱步，目光最终落在一旁的书架上。
亓霁随手拿起一本封面古朴的书翻阅起来。这时，一位身着淡雅服饰的女侍悄然走进厅内。她手持托盘，上面摆放着精致的茶点与一壶热气腾腾的香茗。亓霁抬头，本打算与对方说上几句。然而，女侍似乎并不愿意与她交流，在亓霁开口之前便迅速转身，匆匆离开。
“我很可怕吗？”
亓霁看完一本书后，进来一位挽着低发髻的女侍。她的发髻上并未过多装饰，仅以一支简约玉簪固定。女侍脖子上戴着圆润光滑的玉环，身披薄如蝉翼的轻纱，内里是一袭鹅黄色锦缎长裙。长裙的质地细腻柔软，裙摆处绣着精致的花纹。
“闲庭管事木浈，给您请安。上君有请，请随我来。”
对方冲她行礼后，示意亓霁跟她走。
“咦，你是木氏神族？”
亓霁惊讶地跟在木浈身后问。木浈走在离亓霁一步远的前方，温声说：“木氏旁支而已，自然不如主支的大神明尊贵。”
听到木浈这么说，亓霁也就没继续问下去。途中，亓霁一直观察着宅子里的环境。当路过一口看起来深不见底的水潭时，亓霁眼见水面飘着些蓝绿相间的浮萍，潭中几尾偶尔冒头的青鱼引起了亓霁的注意。
走到那潭水边时，亓霁感到一阵逼人而来的寒气，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些鱼怎么没有眼睛？”亓霁好奇地问。
“鱼生来有眼，只是潭深水寒，鱼又总是躲在水下，久了便没了眼睛。”
居然有这种事？亓霁正吃惊，跟着木浈转了个弯，就瞥见不远处有一个金闪闪的飞檐。亓霁本想看清楚飞檐上的雕刻装饰，可惜自己近视，根本看不清细节。再继续往前走了段路后，木浈在一处门口落着“闲庭”二字的屋子前停住。
换了身灰色常服的季流立在门口望着亓霁微笑，亓霁被他那带着些许审视意味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
“随我来。”
话音刚落，季流已转身进屋，亓霁紧随其后，心中带着好奇与忐忑。季流带她来到一间没有窗的房间，屋内光线昏暗，三面高达五六米的墙上码放着整齐划一的书籍。季流一挥手，房门立即紧闭，原本昏暗的空间瞬间变得明亮而璀璨，化作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亓霁先是一惊，目光中闪过一丝错愕与震撼。然而，很快她便被眼前这如梦似幻的星空深深吸引。
尽管亓霁平日里对巨大的星球怀有深深恐惧，哪怕看到巨大的月亮从地平线升起时都会感到腿软无力。但此刻，季流用法力凝聚出来的群星却让她感到莫名亲切。它们看起来比真实的星球可爱多了，完全没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腾跃于东方夜空的巨龙，东方苍龙七宿，利角上有两颗明星。有歌云：‘四星恰似弯弓状，大角一星直上明’。”
望着上方密密麻麻的群星，亓霁不禁有些头晕。季流用手在空中随意画了画，星光间便出现一段段浅淡的连线。
“你看，同为恒星，大角与角宿一这两颗星的颜色不同，光芒刚柔相应，形同伴侣。这些年来，大角的光辉日益黯淡，角宿一的蓝白光芒却从未减弱。巨星入暮年，承担得太多，终归是不堪重负……”
季流一面不时转动星盘，一面神采奕奕地为亓霁讲解。亓霁平时说话难免带着乡音，而季流说的官话纯正流利。亓霁只听到一个个字正腔圆的发音从季流嘴里蹦出来，串在一起却听不太明白——自己还是书读少了。
“……是为‘七政同垣’，本次日月金木水火土七曜共度，引动的能量变化远比从前强许多，范围也广能影响三界，这才让我顺利见到你。天枢黯淡了那么久，终于再度与帝星同明，你也终于回到我身边。绝地天通，注定意义非凡。”
见季流低头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看，亓霁只觉得尴尬，忙挤出个笑脸说：“你好厉害啊！”
“是吗？”季流唇角浮上一丝笑意。
“真棒！”
亓霁抬手就冲季流竖起大拇指，季流脸上表情忽地一凝，笑容渐渐淡去。
“当年……我闲来无事，随手做的，还有没完成的部分……”
“你这浩瀚星空可不像随手能做出来的东西。这星空上密密麻麻的，到底有多少星星啊，你能记住他们的位置真是太牛了……”
“闭门思过百年，被关在这间屋子里无所事事罢了。可惜我后来忙于杂事，荒废了。”
“唔？你干什么闭门思过那么久？”
季流抬头望着左上方闪烁白光的帝星沉默。亓霁心想自己这是又说错什么了吗，看来还是少说两句为妙。
“你……”亓霁呆立片刻，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硬憋出个话题，“你思过的时候，就一直对着自己做的这个星空，每天看星星运动的轨迹吗？你这本事是自学的吗？”
“你有兴趣吗？我可以教你。”
“你愿意？那当然……”
亓霁突然想起了涣王，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涣哥哥，教她识字写字的涣王子。随后她想到赵珺涣的一句话：出身决定命运。过去她觉得赵珺涣这么说未免偏激，在她看来涣王的命运不是因为他的出身，反倒是他自己造成的。可眼前这个季流看上去就像另一个版本的赵珺涣。她恍然大悟，赵珺涣的心魔不是别人，是他自己。他疯狂地嫉妒季流，许多方面都在模仿季流，所以亓霁才会觉得他与季流相像。
“……以后，我们还有时间。”
收起星空后，季流牵着亓霁带她来到他平时办公的书房。亓霁一进屋就注意到书桌边的琉璃香炉，香炉散出的淡淡香气亓霁从未忘记——赵珺涣每次从天界回来时，身上带着的香气就是这个味道。
她在赵珺涣记忆里看到的那个寻找灵者的人，就是季流。当年赵珺涣对季流撒了谎，季流这么聪明，不可能不起疑心。或者，季流当时已经知道她在涣王国，是故意试探赵珺涣。
“我有一事不明。你是不是……早知道我在涣王国？”
季流松开亓霁的手，径自走到书桌边。他没有立即回答亓霁，而是拿起一支兼毫沾了沾墨。
“确定你在涣王国时，你已再度被清海所困。涣王国有道天然屏障，虽然你在涣王宫生活百年，我却没及时看到你。而且……是我疏忽。”
季流提笔在纸写了个‘安’，之后施术将那张纸托在掌心里。
“从今往后，你改名叫‘安’……”
“啊？”
面前的大神突然来这么一招，着实令亓霁摸不着头脑。季流托着的“安”渐渐消散在空中，化作一缕幽幽白光落入他的掌心。
“……‘安分守己’，安心呆在我身边。”
亓霁来不及去想季流为什么要这么做，此刻她的眼睛正被季流桌上一摞封面颜色各异的奏本吸引。其中有一本奏本没合上，上面书写着“……理甚好，谨此奏闻”。
“这么老派的写法……”亓霁忍不住说道。
“梁士骙一直用这种文体。除了日常请安外，他通常不会抱怨其他事。”
令亓霁惊讶的是，季流抽出那本奏本直接递给亓霁。亓霁也不推拒，拿到手立即将奏本打开来看。
“厉害啊，字写得这么好。唔，他写的确实都是杂事。”
“我不是说过么，我负责处理的都是杂事。”
“你……你那是在蒙我。你还说你是散神，什么散装神明？你若是散神，这天界有多少能算正经神明？”
“从未欺瞒。我的确‘散木不材’，不是你理解的所谓‘散装神明’。你在我身边，我现在心里安定多了。”
“不至于吧，我有那么重要吗？你别这么抬举我，我才能有限，何况将来我还是要回凡间的。”
“你就那么喜欢凡间吗？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难道一直干吗？”
亓霁一面心想找我做事也该有个期限，天界是人呆的地方吗我还想多活几年可不敢跟你比命长，一面目不转睛地把奏本上罗列的琐事看完了。她自顾自朝书桌走去，身后季流沉默着没出声。她刚把奏本放到那一摞奏本最上方，季流从她身后环过她的腰将她搂入怀里。
“不要走。”
亓霁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季流轻叹着将亓霁扣得更紧。被季流紧拥的压力让亓霁结结实实地出了一身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轻颤，她比自己意识到的更害怕季流。
“我不要，”亓霁强作镇定道，“我不喜欢天界，不让我离开可以立刻处决我。”
季流默然，搂紧亓霁的手稍稍松开了。亓霁从季流怀里挣脱，转身仰头望着他。季流表情僵硬地瞪着亓霁，像是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又开口。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会以为，我在乎你给我封什么官吧？”
“灵者不会在乎这些虚名虚利。”
“我搞不懂你，”亓霁皱眉道，“在我看来，你保我压根不合逻辑。而且，你已经够强了，留我在身边没什么用。”
“我放不下。”
“神明有什么放不下的？”
“因为我喜欢你，”季流的眼中仿佛藏着无尽心事，“苍穹包罗万象，而众生渺渺，你是我所能看到的唯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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