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未亮谢散便被叫醒上早课,因走得匆忙,并未注意猫的异常。
戚容骂骂咧咧的穿上他那件绿色冬衣根上谢散的脚步,雪依旧在下,即使昨日宫人连夜将长街上的雪扫到两边,今日还是足足有三寸厚,还结了冰。
两个绿色的身影尽快便上了马车,直往国子监去驶。
马车内,谢散揉搓着双眼,戚容则黑着脸坐在他身边。
过了大概一刻钟,马车停在国子监门口,两人各自碰着一个手炉下了车。
戚容抬着他那高贵的下巴朝博士厅走去,其余来上学的名门贵族子弟纷纷朝他行礼作揖,他们虽看不上戚容的行事作风与品性,好歹是小镜王,敷衍一下还是接受的。
至于谢散这位二皇子……
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灾星皇子而已,管他干嘛?
他们不搭理谢散,谢散也不搭理他们,在明面上看起来算得上相安无事。
时光飞逝,转眼过去大半天,今日诸位先生所传授的新知谢散早已烂记于心,唯有骑射一门成绩着实不理想。
他活动着手腕缓步走进博士厅,身后的书童跟着他一天下来也是累得精疲力尽,双腿似是灌了铅一般,怎么也拖不动。
未等踏入厅谢散便看到一天未见的人影正端坐与师座上批改着昨日所留课程。
那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先生,在国子监当了四十多年的先生,是如今国子监内资历最老的,最受尊敬的一位先生。
老先生姓唐,虽上了岁数,却耳不聋,眼不瞎,身子骨极其硬朗,常穿着一身石灰色袍子,像极了那些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他也确实在年轻时动过修炼的心思,可惜没那个命,但他仍旧向往之,所以,他对国师所言极为信任。
谢散朝他作揖完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别的弟子作揖时老先生都会予以示意,如此区别对待谢散早就习惯了。
唐先生坐在前方翻看着昨日所留功课,在翻到谢散的课业时手明显顿了顿,思索良久,抬手熟练的将谢散的本子放到一边,继续看他人上交的本子。
这番动作就这么袒露在所以人的面前,不知是谁嗤笑出声,随后哄堂大笑。戚容急了,脱口而出让那些笑得张牙舞爪的人闭上狗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旁人笑得是他。
反观谢散,依旧平静温习,好像被晾在一旁的课业不是他的,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谢散此举让戚容气得不行,又骂了两句那个笑出声的人才善罢甘休。
若不是谢散握笔的那只手有些发白,笔杆甚至出现裂痕,小书童大抵是信了他家殿下毫不在意。
虽说这种事情从两年前入学第一天便开始了,但四年里在没有特殊情况下自己的老师一次都不给你看作业,给看还是国主例行检查时做做样子,换谁谁好受得了啊。
过了许久,不知唐先生是哪根筋搭错了,竟拿起了那那份十天半个月都不看一眼本子。
“谢散”二字是极为漂亮的楷书,翻开书页,先不看内容如何,光是看字便足矣在国子监横着走。使得唐先生难得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但昨日谢散做写的内容确是让他大惊失色,光是开头便已是大逆不道。
“谢散!你给我站起来!”
唐先生气愤地将他的本子甩到他身上,气得他胡子都跟着发颤,抬手指着端坐的谢散:“你可知老夫为何让你站起来!”
内容是他写的,他自是知道为什么。
戚容猛地站起身一手拍开唐先生指着谢散鼻子的手,说:“老东西瞎指什么?!”
唐先生不可置信地看着拍他手的戚容,脸色涨红,其他学子见事情不对有几位跑了出去,剩下的纷纷站在唐先生的后面。唐先生见几乎所有学子站在他身边原本的几分露怯瞬间烟消云散,后退几步撸着胡子吼着:“你可知错!”
“学生不知。”
唐先生觉得他需要一颗救心丸。
他颤抖着手指向两人:“老夫……老夫要告诉国主!如此顽劣,国子监……容不下您这两尊大佛!”
唐先生想来是个说到做到的,才下学戚容和谢散就被国主叫了去训话。
谢散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几张脸有些想笑。
想来唐先生应是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尽数告诉了国主,那时让他吃了瘪,应是会有添油加醋的成分。
“谢散!戚容!”
“国子监是装不下你们了是么,还敢对师长不敬,去打受你们诗书礼之人的手?!”
国主明显被气到了,脸色难看极了,就连国母都是恨铁不成钢得看这两人,眼中满是失望。
谢散没去看站在国母身侧的谢怜,毕竟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的,虽说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二人长的确是半分不像,无论怎样都亲近不下去,谢散心想应是性格截然相反罢。
戚容倒是同谢怜看起来很是亲近,不过是戚容单方面特别亲近就是了。
谢散作揖淡淡开口:“是唐先生先指着儿臣的鼻子说话的,他还将儿臣彻夜所写的课业本甩到儿臣身上,儿臣觉得是唐先生所行不当在先,表哥只不过是维护儿臣才去拨开先生的手,并没有什么大不敬的行为,儿臣觉得儿臣没错。”
唐先生一时哑口无言,说的都是实话,他无法反驳。
只听扑通一声,唐老先生突然跪在地上,语气极为诚恳,甚至发起泪花:“陛下,臣是行为过激了些,但臣都是为了二殿下和镜王殿下好啊!您可以看看二殿下昨日所写的课业,这绝对是有有心人在刻意引导二殿下才会写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啊!”
如此说着,唐先生还不忘抹一把鼻涕,继续说着:“臣虽不知这有心人是谁,但绝对是居心叵测之小人,臣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二位殿下着想,还请陛下明鉴!”
最后以一个额头结束,谢散知道,他们要挨罚了。
国主翻看着谢散所写的东西,光是看到第一句脸色就变了,厉声呵斥道:“谢散,你给我跪下!”
国主将本子狠狠扔到谢散头上,发髻被打散,一股温流从被砸处缓缓堆积。
少年闻讯跪下,干净利落,毫不犹豫。
“你写这些东西是想诅咒你的国家吗!”
“儿臣只是陈述事实罢了,您与先生整日端坐于高台之上,底层百姓的苦楚自是看不见,如此长久下去难道还有第二种结局吗!”
少年的回答不卑不亢,一字一句地提高音量,“儿臣是仙乐人,是您的儿子,儿臣不会诅咒自己的国家,儿臣写这些东西不过是想让您知道,我们的仙乐国并不是您与贵族所认知的仙乐国,所写缺点如不及时改正,儿臣实在想不出仙乐到最后能好到哪去!”
“放肆!”
国主被谢散气得脸色涨红,作势扬起手,戚容下意识将谢散护在身后,国母见此情相连忙拦着丈夫,谢怜也从那里劝,心中对这个弟弟的好感默默下降。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很聪明?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屁孩,你懂什么!”
他是不懂,不懂为什么都给你指出错误在哪了,你不该就算了,反而扭头来咬你。
谢怜心中疑惑,到底是写了什么才让父亲生这么大气,甚至要仰手打自己的亲儿子?
“你……你……你给我去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我下旨,你什么时候解禁!”
至于戚容……
有谢散开路,他自是没领到什么罚。
终于,谢散的头发终是没挡住,鲜血缓缓留下,滴在他的手背上,只一眼,谢散就没了意识。
事后,戚容看谢散的状态并未告诉他国主因此还愧疚许久,想来,自那时起……或者是更早,亲情之间的关系就如隔深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