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念辞“萧淮初......萧淮初......”
他像是听不到我的声音,只蜷着身子,昏昏喊着冷。我四处张望,想去找找有没有什么避风御寒的东西,将要起身,却被萧淮初拽住了裙角。
萧淮初“别走......不要走......”
孙念辞“我没走。”
我被他拽着裙角走动不了,只好又坐回他身边。我替他掖好衣角,才从他手中拽回了裙子,却又被他缠住了手腕。
孙念辞“你——”
萧淮初“别走,我冷......”
分不清他是醒着还是尚在梦中,轻声细语中含几分委屈强调,双目醺醺内藏半点氤氲水汽。我被他看得心头一软,倾身上去拥住他,拍了拍他的肩背。
孙念辞“好,我不走......”
他寻到了温暖的源头,愈发嚣张地向我怀中钻......
萧淮初“近一些......再近一些......”
灼热的气息烧得我昏昏迷迷,莫不是我也发了热,不然我怎么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见。风声消失了,雪声消失了,连同这座屋子也消失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们两人。大雪为被,在一片白茫茫中,我们相互取暖。等我被萧淮初唤醒时,天色刚蒙蒙亮。我眨了眨眼睛,看向已穿戴整齐的萧淮初,又低头看向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袍——正是昨夜被我披在他身上的那件。
孙念辞“你......你怎么样,好些了么?”
他望着我,病色难掩,但多少有了些精气神,不似昨夜几欲消散的苍白。
萧淮初“风雪停了有些时候,我该走了。”
孙念辞“好、好——稍等我——”
我有些手忙脚乱地穿着外袍,话还没说完,便看见萧淮初自觉转了身背对着我。我悄悄抿了抿唇角,抓紧系好带子,和他一起出门去牵马。
孙念辞“太好了,马还在。”
不仅在,还悠哉地吃着草。我解了缰绳,拍了拍马脖子,示意它要出发了。我再看向萧淮初,询问道。
孙念辞“你先上去?”
萧淮初“公主要策马带我?”
孙念辞“总不能让你一个病人还要费心驭马带人......”
橙黄的晨光烙在这位病人脸上,倒显得他脸色健康了几分。他看了看马,又望向我。
萧淮初“我坐在前面,公主确定自己还能看得见路?”
孙念辞“呃......”
我不禁有些脸热,刚才光想着充英雄了,却忘了这茬。于是我讪讪道。
孙念辞“咳、还是我坐前面吧,正好可以给你挡点风。”
说完我便立刻上了马,萧淮初也很给面子,没有再调侃我。
萧淮初“那就劳烦公主了。”
我上马后,正想伸手拉他一把,却见他已稳稳坐在我身后。动作利落,竟完全不输那些自小骑马之人。
孙念辞“你的骑看着很好啊!”
萧淮初“都是小时候的功夫......咳、生疏了。”
听出他话语中潜藏的积分自得,我好像明白了怎样与他友好交流......
——原来以嘴毒闻名的萧公子,也喜欢听人直白的夸赞。
萧淮初“那时......我还身康体健,被萧家抱以厚望。”
萧家两个字在他的嘴里被嚼碎一般,我听出了恨意。
孙念辞“他们的厚望——是什么?”
萧淮初“将军,最好还是一位少年将军-年少成名,更能显耀门楣。”
雪后空气湿冷,我在前面纵然能挡部分风势,终究没法遮住他整个人——奔腾中,我又听见了他的咳嗽。
萧淮初“咳咳......当然了,那时,我也是这么想的。”
萧淮初曾经的梦想,是成为将军么......我莫名生出悲哀感,如今体弱畏寒的萧淮初,也曾是个鲜衣怒马的朝气少年。忽然,他轻靠着我的身躯撤开些许,我察觉到他发丝异动,应是他低头看我。
萧淮初“怎么,公主觉得、我很可怜?我不是那种需要靠别人怜悯度日的可怜人,相反,我过得很好......很好。”
他语气平静,但我似乎看到一把钝刀,将他的往事一点点割出来。
萧淮初“那年冬天,一场大病让我昏迷了将近一个月,等我清醒后,咳咳......一切都变了......我不能再练武,也不能再做可笑的将军梦。当时的萧家主,不许任何人照看我,也不许我踏出院子一步。你说他们这些人,好的时候视我如珠如宝,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萧家出了个萧淮初——咳咳——咳、咳咳......”
他说到清晰激烈处,不免急咳起来——我当即放缓纵马的速度,等他缓过来。
孙念辞“别急,别着急——我听着呢。”
萧淮初“抱歉,萧某失态了......”
孙念辞“所以,他们关着你,是因为——”
萧淮初“还能为什么,自然是觉得我成了个废物......咳咳......丢了他们萧家的脸。可笑......可笑至极......咳咳......”
他笑得浑身发抖,似乎眼泪都要笑出来,只是笑意中,是无尽的嘲弄与恨意。
孙念辞“他们现在都要仰仗你的鼻息生存,你可以——”
萧淮初“是,我可以报复——我也那么做了。但,时间长了,不仅不觉得畅快,还会心中憋闷......公主会觉得,我是个好心肠的人么?”
孙念辞“当然不是——咳——”
物品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已脱口而出。我看不见萧淮初的脸色,只好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心下忐忑......还好,我听见他不在意的轻笑。
萧淮初“我百般反省后,得出了和公主一样的结论。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恨的不是他们在我病后漠视我,羞辱我,而是......咳咳......而是......他们当初对我的好,竟然是假的。那些回忆,令我如鲠在喉。”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我知道,这是更深的、更难以愈合的伤口。我迟疑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慰他。
萧淮初“公主要是想说安慰的话,可以打住了。我不爱听。”
孙念辞“若我偏要说呢——好啦,开个玩笑。我只是想说,就算世间再多虚伪的面孔,只要——只要你以真实待我,我也会以真诚待你。”
见前路还算平坦,我便回头看他,却见他执拗地不与我眼神交汇。
萧淮初“公主,看路,萧某还不想英年早逝。”
我一直盯着他,知道他嘴角压不住的轻微笑意,才满意回头。果不其然,听见身后一声轻哼。
萧淮初“花言巧语我听过很多,唯有公主这句还算入耳。”
孙念辞“是不是花言巧语,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