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贾府的梨香院,薛王氏正坐于炕沿之上,刚安置完主事婆子的诸多事宜,方觉心头松快了些。她端起那递上来的菊花茶,轻抿一口,那茶香便萦绕在舌尖,缓缓散开,令她微微闭目,稍作回味,似是极为享受这片刻的闲适。
念及儿子已然无大碍,心下始觉安然落定,面上亦浮现出几分轻松之色,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又思及近日来,薛蟠似变乖觉懂事了许多,不复往日那般肆意妄为、胡天胡地,整日只知惹是生非,心内便盼其能真个收了那乖张性情,往后莫要再闹出什么乱子来。自己也不求他能高中状元,挣得诰命荣身,只愿他可好好守持家业,如此,自己便心满意足了,待百年之后,也才有颜面去见薛父以及薛家的列祖列宗啊。
“同喜,差人去瞧瞧,此刻蟠儿在做何事?”薛姨妈抬眼,目光中透着关切与些许担忧,朝着那站在一旁的同喜吩咐道。
虽说不论薛蟠闯出何等大祸,在薛王氏眼中,终是自己亲生的好儿子,那疼爱之心是半分也不会少的。
然她心中亦明了自家儿子那脾性,恐其终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故而心下终是有些放心不下,这才想着遣下人前去多留意几分,也好知晓儿子的动静,若有不妥,便能及时劝诫一二。
同喜与同贵,乃是伺候在薛夫人身侧的两个大丫头,皆年方十七、八岁,生得唇红齿白,相貌娇俏,极为体面,恰似贾母身畔的鸳鸯、琥珀一般,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伶俐劲儿。
二人皆是身着乳白色的绸褂子,外罩紫色坎肩,那领口袖口皆用银线细细绣着精致的花纹,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更衬得她们眉眼如画,容色动人。双亲乃薛府庄子管事,她们在府中亦颇体面。
同喜闻言,先是嫣然一笑,欠身行礼后,方启口道:“前儿才使人去看过,闻说今日上午大爷邀了诸位掌柜,欲行查账之事呢。”
言毕,便轻移莲步,上前接过那空了的茶杯,从一旁的茶壶中重新续上茶水,探手试了试水温,恰是适宜,这才端至案上放妥,又回首朝着薛姨妈续言道:“婢子瞧着大爷这几日似是变好了,脾气亦改了不少,听闻养病之时,还捧起书卷研读起来了呢。”说罢,微微垂首,脸上带着几分欣慰之色,眼中满是期许之意。
“若果真学好了,那可真是老爷在天之灵庇佑,亦是我薛家之福分也。”薛夫人如此言语,嘴角却不自觉地泛起笑意,眼中满是期许,似是已然看到了儿子成材的那一日。
然转瞬,那眉头又微微皱起,轻叹了一声,道:“只是唯恐其乃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过些时日,又复归旧日模样矣。”言罢,轻轻摇头,面上浮现出一丝忧色。
“太太多虑了,往昔大爷不过年幼,如今渐长,又经此番事端,自然慢慢能立事了,哪家的小子不是这般过来的呀。”笑着近前而言者,乃薛夫人的陪房嬷嬷周氏也。
只见那周氏身着一身素色衣衫,头戴一支银簪,面容和蔼,透着一股子亲切劲儿。她边说边笑着看向薛姨妈,眼中满是安慰之意,话语里满是笃定,似是对薛蟠的改变深信不疑。
“况且此番那般凶险,大爷皆挺过来了,常言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此正是否极泰来之时也,太太往后享福之日尚在其后头呢。”
“阿弥陀佛,唯愿平安便好,至于大造化之类,吾等这般人家,亦不强求了。”薛夫人双手合十,闭目念诵,待睁眼后,虽这般言说,然眼中透出的那一抹喜意,却为在场诸丫头婆子瞧得真切分明,众人相视,皆会心一笑,那屋内的氛围倒也融洽温馨。
“宝钗来过否?其兄病得那般沉重,也不知回来看望与否。”薛姨妈复又问道,目光在众人面上缓缓扫过,似是盼着能听到个肯定的答复。
“昨儿已然来探望过了。”同贵赶忙回禀道,微微屈膝行礼,脸上带着恭敬之色,那声音清脆悦耳,在屋内回荡着。
每念及薛蟠,薛姨妈便不由自主地念起自家那唯一的女儿薛宝钗。宝钗现今年方一十三岁,生得肌骨莹润若美玉,举止娴雅似幽兰,聪慧伶俐超常人,便是那十数男子,亦难及她万一,真真是钟灵毓秀的妙人儿,也不知往后能有何等造化机缘。
思及此处,薛姨妈又忆起此番阖家上京,本为宝钗选秀一事,未料薛蟠闹出诸多事端,生生将此事耽搁了去。然这荣国府中的宝玉,虽较宝钗小上一岁,却与宝钗甚是相配。姐姐对此亦是满心欢喜,若能成就这亲上加亲之美事,倒也算圆了一桩心愿。
薛姨妈不禁埋怨道:“这孩子,既已归来,缘何不来我这儿探望一二?”
“太太莫要误会了姑娘,昨儿太太往那庙里为大爷烧香还愿去了,姑娘来时,见太太不在,便也未曾久留,怕扰了太太的正事呢。”一旁的钱嬷嬷赶忙上前,欠身行礼后,和声细语地解释道。
薛夫人闻此,遂展颜一笑,道:“瞧我这记性,若非嬷嬷提点,怕是真要错怪我那孩儿了,到时宝钗又该嗔怪于我了。”
“太太这是说笑了。”钱嬷嬷亦含笑道,“且不说太太并未误会,便是真个有所误会,想来以姑娘那冰雪聪明、善解人意之态,亦定会体谅太太的一番苦心呀。”
“你们呀,尽拣那悦听之言说与我听了。”薛姨妈笑着嗔怪了一句,又言道,“对了,今儿姐姐刚差人送了一支百年老山参来,那可是难得的好物。钱嬷嬷,你且去吩咐厨房,着那手艺精湛的庖人,将这老山参精心炖煮了,好给蟠儿补补身子,盼他能早日康健如初。”
正说着,忽闻门外有丫头清脆的声音高声禀道:“大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