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四大家族向为同气连枝之态,大人今欲抽身而退,那其余三家当作何区处?”一幕僚于侧躬身而问,神色恭谨,言辞关切且带疑思。
王子腾闻此,微微颔首,旋即轻摇其首,缓声道:“薛家自妹夫溘然殂谢,那江南通政司之职早脱其彀。薛蟠吾这侄儿,实属蒙昧无知、怠于问学之徒,只要未蹈大愆,料无甚谲诡风波临身。贾家虽身拥爵位,然权柄虚悬,纵有附翼皇子之意,亦非大患。况有老祖宗在,精敏练达之人也,且贾家故去荣国公对今上有拯溺救焚之功,无故无人敢寻衅滋事。史家一门双侯,不过浮表荣光,徒具其形罢了。”
“大人既有筹谋,令人意定心安。”数位幕僚闻之,略作覃思,觉所言甚契情理,相继颔首称是。
恰于此时,外间仆役匆匆趋入,禀薛姨妈、薛蟠等人前来拜谒,且薛蟠特来求见。
薛姨妈等人到访,王子腾未觉讶异,薛蟠只身来谒,却令其心下骇愕。
王子腾虽对这侄儿知之未周详,亦听闻他素日极畏己身。四大家族之中,莫说下一辈诸人,便是上一代如贾恩侯等,见之亦心怀畏惮。
“莫不是他又惹下衅端,欲来求援?”王子腾暗自忖度,眉间微蹙,目中隐有疑窦。
只是,即便肇生祸事,依常理该自家妹妹出面陈情,此番他亲自前来,实乖舛奇异,令人百思莫解。
王子腾苦思良久,不得其要,便不再纠结,寻思待见到薛蟠,一切自会水落石出,遂朗声道:“将他引至书房来罢。”
“大人既有要事在身,我等便不再叨扰。”数位幕僚洞达事理、目力敏锐,见王子腾有事,齐齐躬身告辞。
“好,几位先生慢行。”王子腾微微抬手示意,唤道:“王权,代吾送诸位先生。”
“是,老爷。”年逾五十、面容清癯、神情庄肃的王府管家王权应声而出,“诸位先生,请随吾这边移步。”
“有劳了。”幕僚们客气回应,随王权依次而出。
众人辞声渐远,王子腾起身,将之送至门外,转身回至书房。
入得书房,王子腾自取书卷,于书案后安然就坐,手捧书卷悠然翻阅,静候薛蟠前来。
且说薛蟠,随薛姨妈入王府后,先往后院,拜见舅母及一众兄弟姐妹,叙些家常,方辞众人,独自往王子腾书房行来。
在王府下人引领下,未几,薛蟠至王子腾书房门外。遣一侍从入内通传,而后负手立于阶下,神色略显局促,心中不住揣度即将面见的舅舅王子腾。
忆及前世所览关乎王子腾之文,文中言其于朝廷乃举足轻重、攸关甚切之人。依谐音赐名曰“王之藤”,“王”或指国君,抑或皇帝;“腾”与藤同音,隐有藤儿、藤蔓儿之意,足见其与皇家渊源非浅,干系殊异。
彼时王子腾,掌军权、拥重兵,位居京营节度使,控驭京城一带兵马,实军政要枢关键人物。
难怪护官符言:“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彰表王家富贵奢华,亦暗喻皇家对王家,乃至王子腾之倚重态度。
亦有人私语,王子腾能有今日显位,承继贾家之人脉。
贾家一门双公,贾代善可不降等袭爵,于军中积威已久,人脉广,关系深,不言而喻。
奈何贾家不知为消弭皇家猜忌,抑或气运式微,富不过三代,后继无人。
在此情形下,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相互扶持,王子腾获益匪浅,朝堂之上顺遂无虞发展。
然无论何缘由,皆证王子腾才具非凡,非庸常之辈。
思及即将面见颇具传奇色彩、身处风云际会之人,薛蟠心底萌数分欣悦之念,又夹杂些许忐忑,唯恐行止有失,失了礼数。
“薛少爷,老爷有请。”王权送罢幕僚折返,前来相请。
“有劳管家。”薛蟠赶忙整衣冠,拱手称谢,随王权行至书房门外,抬首见门上对联,上联“追摹古人得高趣”,下联“别出心裁在一家”,字体遒劲,笔意潇洒,显出自名家之手,心下暗赞。
薛蟠正衣冠,上前轻叩门扉,动作恭敬。
“进来罢。”屋内传出声音,威严中透着亲切,如春日暖阳,令人心生暖意,却不敢懈怠。
薛蟠轻吸口气,缓缓推开房门,步入书房。但见此处非典籍满架、汗牛充栋之状,布置别具匠心,尽显雅趣。架上书籍虽有限,观书页卷角、书册旧痕,可知常有人悉心翻阅,爱不忍释。
书案后坐一四十许中年男子,面如美玉,慈眉善目,鼻梁高挺,唇若朱丹,身着半新不旧青布长衫,长须美髯垂于胸前,随风微动,望之令人倾慕,浑身散发成熟男子独特韵致,既有久居高位之沉稳大气,又不失亲和宽厚之态,风姿卓荦不群。其常年执柄兵权,身上威势隐而不发,似有若无弥散开来,令人不敢正视,心生畏敬。
薛蟠知晓此人乃王子腾,趋前几步,撩衣跪地,行稽首大礼,恭敬言道:“薛蟠见过舅舅,愿舅舅福寿康宁,诸事顺意。”
“好了,蟠儿,你我舅甥之间,无需缛节繁文。”王子腾伸手虚扶,面带浅笑,眼中满是温和之色。
原本,王子腾诧异薛蟠独自前来,此刻见他礼数周全,举止得体,未被威势所慑,心下大为满意,暗忖:“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往日以管窥豹,小觑了他。”
刹那间,王子腾敛去上位者气场,言辞和蔼,宛如慈祥长辈,令人如沐春风。
“礼不可废,舅舅长辈,朝廷重臣,蟠儿不敢僭越。”薛蟠伏地不起,言辞恳切。
王子腾看着薛蟠模样,眼中闪过嘉许、疑讶之色。嘉许其行事稳重,规矩有加,全不似往昔莽撞粗疏之态;疑讶其变化太大,前后判若两人,不知何缘由所致。
王子腾虽未刻意详究薛蟠过往诸事,亦从夫人处听闻些许传闻,且此次薛家上京,正因薛蟠惹祸事,闹得沸沸扬扬,然今日观其表现,与往昔大相径庭,着实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