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相去犹遥，未臻吾心之所冀也。”闻王子腾之赞，薛蟠缓摇其首，长吁而叹，面有戚色。
此仅为王子腾一番粗疏之考校，然己已觉应接难周。若临科场盛地，恐更狼藉不堪，贻笑大方。
王子腾之赞，薛蟠未萦于怀。
彼深知其所以赞者，缘己之变易，较往昔那怠惰厌学、放浪形骸之态，实有天渊之别，仿若暗夜逢晓，判若云泥。然较诸己心所盼之境，仍相去甚远，不啻霄壤。盖其志于一二年内赴试，不求鳌头独占、魁首荣膺，唯冀能博得一功名，以光昭门楣，遂己之素志。
“蟠儿，勿妄自尊大，亦莫妄自菲薄。”王子腾瞻其情状，乃慰之曰，“汝能迷途知返，于短促流光之内有此卓异之变，实已超乎众人之臆度。但假以时日，殚精研虑，日后必能显扬于世，声誉隆盛。”
薛蟠但摇其首，未加辩难，唯恭谨行礼，辞色恳挚：“尚需舅舅劳神，为侄儿觅一不拘一格、德厚流光之名师。唯其如此，侄儿方能于学问之途精进无已，不负舅舅殷望，亦得偿己之愿也。”
“此吾分内之事，汝且宽怀。”王子腾慨然应诺，言辞间满是笃定。
且不论薛蟠之才情天赋，即令资质愚鲁之人，苟有向学之忱，王子腾身为王家之主，秉持爱才惜才之心，亦断无不应助之理。
既遂愿，薛蟠复与王子腾闲叙移时，其间言辞往复，或论及古今学问之递嬗，或谈及家族兴衰之端绪，颇为相得。而后乃辞归。
继而举家共膳。膳毕，薛蟠、薛姨妈与宝姐姐请辞。
王子腾未加挽留，遂赐薛蟠二十四史一套，其书装帧典雅，墨香幽然，似蕴蓄千古之睿智；湖笔一匣，笔锋锐健，若可书尽世间之华章；端砚两方，质地温润，纹理细腻，抚之若璧，观之便知为文房之珍奇；徽墨一盒，香气清冽，研磨之际，墨色浓郁，晕染之间，墨韵流芳。王子腾笑曰：“去吧，蟠儿，且待吾佳音，料想不日便有贤师相佐。”
“多谢舅舅厚赐。”薛蟠肃然长揖，身姿端凝，礼数周全，恭敬之意昭然于面，感恩之情溢于言表。
“罢了，一家人何须多礼，吾不助汝，更助何人？”王子腾含笑相扶，其态较往昔迥异，往昔之淡漠疏离，今已化为赏识期许，眸光之中，满是欣慰与策励之意。
此景令王子腾夫人等皆惊愕失色，各个面面相觑，私语切切，似在揣测其中之奥蕴。薛姨妈见状，几至涕零，泪如珠落，喜极而泣之态，令人动容。
非王子腾素厌薛蟠，实因其往昔纨绔之名深植于心，好感难生，唯较贾政之待宝玉略善耳，今则尽为嘉许，可见薛蟠之变，令人刮目相看。
王子腾为王家之主，四大家族之执牛耳者，其认可于薛蟠或无足轻重，然于旁人观之，实非凡之功，仿若一颗新星，自此于家族之穹宇，渐呈璀璨之象。
“吾儿，善哉！”归途中，薛姨妈携薛蟠登车，执手连赞，涕笑交加，令薛蟠颇觉忸怩，如芒在背，却又不忍拂逆慈母之意，只得强自隐忍。
幸得此事顺遂，薛蟠亦稍宽心，虽未知王子腾所荐何人，然料必非凡品，否则岂不损其威望？且王子腾向来行事持重，虑事周详，断不会率尔从事，敷衍塞责。
离王府，返贾家，送薛姨妈与宝姐姐归梨香院后，薛蟠疾步而出。
缘薛姨妈因王子腾之态，涕笑无常，执其手，时而呼“吾儿”，言辞之间，满是慈爱温煦；时而念“先夫在天之灵”，似在感喟上苍垂怜，祖宗庇佑；时而祈“菩萨庇佑”，盼儿顺遂，其情殷殷，其意切切。令薛蟠局促难安，仿若困于樊笼之兽，故亟欲脱身。
且教书先生之事既解，亦除一心腹忧。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士之鹄的。薛蟠既改弦易辙，遂勤勉于学，焚膏继晷，以学识淬砺自身；用心整饬家业，剔除弊政，犹如良医祛疾，期于短时内竭尽所能，使家族重焕往昔之荣光。
薛家之危虽未解，然急亦无益，且尚有暇时。
今王子腾位高权重，简在帝心；贾元春尚未封妃，林如海亦在人世，距四大家族极盛之时，尚有日矣，恰如晨曦乍现，曙光在前，足资其成长壮大。
故薛蟠思欲暂歇。待王子腾觅得名师，恐难得暇时，其志于速取童生、秀才、举人、进士诸衔，一气呵成，仿若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
虽其魂魄因两世之缘较常人强，然古时科举之难，甚于今之高考，万人争渡，若不殚精竭虑，焉能功成？四书五经、诗词策论，皆需谙熟于心，出口成诵，方有几分胜算。
“罢了，钱忠，汝等无需随侍。”薛蟠挥袖语左右，神色间透着几分决然，“自归府去吧，吾欲游于市井，领略那尘世烟火，遣吾心之郁悒，觅片刻之逍遥。”
“诺，少爷。”钱忠虽诺，仍留二护卫从之，以防不虞，盖因市井之中，鱼龙混杂，恐有奸邪之徒，寻衅滋事。
……
且不提薛蟠为薛姨妈所窘，单言梨香院。宝姐姐与钱嬷嬷等劝慰后，薛姨妈始复常态，唯眼眶尚微红，犹如残霞在天，盖因先时悲喜过甚，未全平复。
于王家周旋半日，归后又哭笑良久，神思耗损，仿若油尽灯枯。
遂命仆燃安神香，卧而眠，须臾入寐，酣然一觉，仿若置身仙境，尘世纷扰皆抛诸脑后。
醒则神清气爽，容光焕发，仿若枯木逢春，重焕生机。
适铺中送新料至，时当秋冬，正制衣之期，薛姨妈命呈料样，谛视而言：“此貂皮，毛色润泽，质地柔软，可为宝钗制披肩与褂子，冬日着之，既御凛冽寒风，又彰端雅之姿，不失闺阁风范；狼皮银白，稀世之珍，若霜雪覆原，清冷孤高，当为蟠儿制大衣，着身则英气飒爽，超尘拔俗；虎皮斑斓，威风凛凛，可为蟠儿作毯，夜卧其上，暖适且豪迈顿生。蟠儿与宝钗皆好素净，以此雨过天晴之料，为其制衣，淡雅若仙，清新似醴，最为相宜。”
“太太，勿独念他人，君之衣裳岂可不新制？”钱嬷嬷笑言，眉眼含笑，语带诙谐。
“吾已年迈，岂能效颦娇娥？”薛姨妈笑应，亦知大家族中，衣裳乃体面所系，纵仅着一二回即赠人，亦不可缺。如贾府王夫人常以旧衣赐下仆，以示恩威并施，亦为家族惯例。
薛姨妈复遴选，指曰：“取此诸样花样。此兰纹柳纹数匹，赐汝等大丫鬟，各制衣二身。汝等侍奉有年，年华渐长，待时而至，吾当备厚奁，嫁汝等风光，使后半生无忧。莲青与藕荷二匹，嬷嬷取之制衣，聊表吾意，酬汝多年之劬劳。”
“奴婢拜谢太太恩赐！”众丫鬟皆面红如醉，羞涩之态难掩，然于婚嫁之事，亦不甚羞赧。盖薛蟠年长，彼等为薛姨妈近侍，无望于彼，唯思嫁管事为妇，可得安稳，亦为其心中所盼之归宿。
钱嬷嬷为薛姨妈得力之人，如王夫人之周瑞家的，虽不缺此料，然既为薛姨妈所赏，亦欣然谢之，言辞间满是感激，“多谢太太眷顾，老奴感恩戴德，必当矢志靡它，侍奉太太左右。”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