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霖回想方才的事,难得心累。从她下马车到进慈宁宫大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首辅大人与郡主夫妻琴瑟和鸣的事已传遍了整个皇宫,先帝那些妃嫔一个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其中是谁的手笔显而易见。这会,怕是话本子都编出来了。
“郡主不喜欢,不理便是。”轻絮安抚,“奴婢看,裴大人很是心疼郡主呢,而且他本就洁身自好,当是不会让郡主烦心的。”
“心疼吗?”洛霖不再说话。她看着车窗外,眼神清明。骄傲如她,又哪里肯将自己的人生,托付于他人只手。
依礼,成亲三日后,新娘归宁省亲。
轻絮一早便开始安排:“郡主,真的不告诉裴大人吗?这于礼不合。”
“子沅登基事多,他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恨不能一个人顶整个朝堂用,这么件小事,没有什么必要……”
洛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等在门外的身影。走过追风时,听见那人轻声说:“郡主,主上可是特意赶回来的。”
车内太过安静,洛霖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终于下决心,一抬头却只看见某人眼下的乌青。顿时什么犹豫都没有了。洛霖一把抢过裴晏手中的奏折,在对方看向她时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是二十四岁,不是四十二岁,把自己熬成这样有成就感吗?”说着。非常不客气地把人按下,自己坐到一边,“朝政再多你也不能拿命忙。”
“我……”
“我什么我,躺下!”洛霖把自己背后的软枕抽出,放到裴晏头下,听那人颇为愉悦地笑了几声,又瞪他,“既然要陪我回门,就当给自己休个假,你休息几个时辰,天下出不了大乱子,乖啦。”
裴晏本就是特意挤出的时间,这些天他确实是一身乱务,可能是因为有喜欢的人陪着吧,他竟真的睡着了。
马车外的追风心情,怎么说呢,因为于自家主母对主上的在乎,又被自家主上这毫无底线的纵容惊掉了下巴。他跟着裴晏近二十年,头一次见他这样。
为了洛霖回门,洛修一早便在王府门口等着了。当然,还有阮宁,和美其名曰“带阮宁见洛霖”的凌则津,
洛霖一下车,阮宁便往洛霖身上扑,却被拉着她的裴晏挡了一下。明明是只威猛的老虎,蔫头巴脑的竟有几分委屈,惹得众人发笑。
二人上前,对洛修见礼。
“女儿见过父亲。”
“小婿拜见岳父。”
在他人眼中,当真是一对壁人。
“好了,回来了就好,先回家。”洛修看着自己的女儿,笑得慈爱。
凌则津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众人进去后,他垂眼看阮宁:“你也觉得,裴晏是她的良配吗?”
“霖儿,父亲有话想对裴晏说。”到了大堂,洛修对洛霖说。洛霖明白他父亲的意思,便索性去寻凌则津了。
晋王府里,那大爷倒比她这郡主更自在,洛霖到她自己的院子,果不其然,某人躺在她窗边那棵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嘴里还叼着根草。阮宁本在睡觉,听到动静正想跑向她,却收到了姑娘让他噤声的手势,只好又趴了回去。
洛霖轻轻一跃,便落到了凌则津身边,拽出了他嘴里那根草。
“你在想什么?”少女站的地方是根比较细的新枝,凌则津下意识护着她,见她走到自己身边,才放下手。
“没什么,只是想偷个懒。”凌则津依然是那幅玩世不恭的样子,可洛霖就是知道他情绪不是很高。
“霖儿……”他欲言又止。
“你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吗?”洛霖在他身边坐下。
“裴晏以雷霆手段震摄住了朝堂,如今政局尚不平稳,父亲有意让我入仕。”凌则津又躺了回去,姿态说不出的慵懒,“这天下,怎么就如此不让人省心呢?”
“想来裴大人应该能猜到,本王为何找你。”书房,洛修开门见山,“今日看见裴大人陪小女一起回门,本王一直担忧的事才稍稍放下些许。先帝遗诏将你与小女绑在一起,背后谋划,明眼人一看便知,但本王不关心。我只恐女儿不幸福,裴大人可明白?”
裴晏对洛修深深施了一礼,道:“我既已与都主结为夫妻,便担不起王爷这声大人。王爷从为人父的角度与我谈及此事,我自是明白。若王爷肯信,裴晏立誓,此生唯郡主一人,绝无妾室通房,若违此誓,子孙尽断,孤苦一生。”
午膳后,洛霖被洛修叫走。剩裴晏和凌则津面面相觑。
“父王。您叫我有事?”
洛修看着嫁为人妇的女儿,心中感慨:“霖儿,你实话告诉父王,你喜欢裴晏吗?”
洛霖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蒙了一下,一时犹豫,喜欢吗?二人算是青梅竹马。置身京城乱局,裴晏当然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可托付之人。
就形势而言,当下的安排堪称合理,她与裴晏的约定自是不能告诉洛修的。至于喜不喜欢……
“感情太过奢侈,女儿不曾想过。裴晏究竟是不是女儿的良人,日后,谁有说得准呢?”
“霖儿,既是夫妻,不妨用心谈谈,将你对则津的信任,尝试分一点给他。”
洛霖在思考洛修的话,一出门,便听见凌则津痛心疾首的控诉:“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谁才是你爹!”
凌则津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盯裴晏,脚边蹭他大腿的阮宁:“你记不记得自己是只虎!”
“霖儿!”一看见洛霖。凌则津眼睛都亮了,指向阮宁开始告状,“它这是知道你嫁人,开始自己找爹了?”
阮宁大多数时间是跟在凌则津身边的,它是在山里被发现的,那时它还没睁眼,母虎便没了,洛霖将它带回了王府亲自照料,因为极通人性,便被留了下来。两人一起养着。
“霖儿嫁给了你,我自然也是站在你一方的。”凌则津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幼时,三人也曾这般坐在一起,“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有十多年的交情在。裴晏,天下人都知道,我凌则津胡作非为,唯一的逆鳞就是华倾郡主。我将她宠着护着长到现在,你既娶了她,就别让你我来日反目成仇。”
茶盏与底盘相碰的声音很清脆,那双桃花眼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放心,华倾郡主永远是华倾郡主。”裴晏同样正了神色。其实裴晏很羡慕凌则津,因为他一直在洛霖身边,他能堂而皇之地唤洛霖一句,霖儿。
三人谈了很久,从朝局形势到用人法度,师出同门又年纪相仿,很多想法不谋而合。
“既然如此,我倒不如顺了那些老家伙的意。六部再乱。也掀不出太大风浪。军中尚算安稳,他们把压力我爹,无非是凌家的名声摆在那,又有和晋王府的交情,料想你会投鼠忌器。”
“世家的弊病是先帝一味退步让出来的,要想根除岂有那么容易。凌太师放纵你潇酒这么多年,未尝没有躲避风头的意思。”
裴晏话是如此说,脸上的表情却不加掩饰,明晃晃写着“潇洒够了是要一起还的”的嘲笑。
凌则津气得慌,洛霖十分不厚道地笑了一声,好,更气了。
萧冥的登基后的第一道旨意颁布:册封凌国公世子凌则律为大理寺卿,并行尚书令职。
自凌则津涉及朝事以来,完全成第二个裴晏,整天被公务埋得恨不得一个头三个大。洛霖无意插手朝局,极少干预他们,倒也乐得清闲。她以前那无法无天的性子收敛了几分,平日就在自己的院子弹琴、看书、品茶,过得好不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