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明白，那天中午强台风过境，低气压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却致命地压迫着她的肺部，令她几乎窒息。那场突如其来的危机，虽被及时化解，却在我心中投下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恐惧——那是一种比失去更令人窒息的预感，仿佛她随时会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从那以后，我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课间的走廊、午后的绘画室、放学后的长椅，每一处都成了我们短暂相聚的港湾。她的病情虽暂时稳定，但我知道，那不过是药物在勉强维持着脆弱的平衡。每当她因呼吸不畅而微微蹙眉，我的心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凌枫君，你不用这么紧张。”她总是笑着对我说，声音轻得像一缕风，仿佛随时会被吹散，“我已经习惯了，没事的。”
可她的笑容背后，藏着我无法触及的脆弱。她的手指依旧冰凉，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甚至连她最爱的绘画时间也因体力的透支而逐渐缩短。每当她放下画笔时，那双微微颤抖的手，像是一把无声的刀，狠狠刺入我的心脏。
“梨音前辈，今天的画……很美。”我看着她刚刚完成的素描，轻声说道。画纸上是一片星空，星星点点的光芒在深蓝色的夜空中闪烁，像是她心中未完成的梦想。
她笑了笑，眼神有些迷离：“其实……我还有很多想画的东西，只是……时间可能不够了。”
“别这么说！”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你还有很多时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本的边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凌枫君，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希望……时间能再慢一点。”
我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她的脆弱与坚强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幅未完成的画作，每一笔都带着深深的情感。
“梨音前辈……”想到之前在保健室里的恐惧，我的嘴张了张，想和她说些什么，可最终我并未说出那四个字。或许是依然胆怯，或许是担心这对我们来说太过残忍，又或许是幻想着以后还会有更加合适的契机……
此后，东京进入了台风频发的夏天。她的请假次数越来越多，而我逃课去医院照顾她的次数也随之增加。班里的同学和老师虽然知道这些事，但没有人往绝症的方向去想。起初，他们还会苦口婆心地劝我，但次数多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只是单纯地认为我们在谈恋爱，女朋友生病了，我去照顾照顾也很正常。
事实上，不仅仅是学校的老师对我不满，连南枫梨音本人也对我的行为感到十分的抵触。
“凌枫君，你怎么又偷偷跑过来了！”她半倚在病床上，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她指尖的松节油香。输液管在她手背投下淡青色的阴影，随着她攥紧被单的动作微微晃动，像极了美术课上被风吹皱的素描纸。
我将手中的保温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金属与玻璃碰撞的轻响惊醒了窗台栖息的麻雀。“今天家政课做了味噌汤，”我故作轻松地拧开盖子，热气氤氲中看见她睫毛上凝结的水雾，“你上次不是说想喝吗？”
她别过头去，窗外的紫阳花被暴雨打得东倒西歪，在玻璃上拖曳出泪痕般的轨迹。“上周三的数学测验，你缺考了吧？”她的声音比心电图监测仪的波纹还要颤抖，“教导主任打电话来病房时，我正在做雾化治疗。”
我握着汤勺的手僵在半空。蒸汽在保温桶口凝成水珠，滴落在她手背的医用胶布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蓝——那是昨天护士新换的留置针，针孔周围还泛着淤青。
“那些都不重要。”我把汤碗递到她唇边，瓷器边缘磕碰到她发白的下唇，“先把汤喝了，凉了会腥。”
她突然抬手打翻了汤碗。瓷片在瓷砖地面炸开的瞬间，监护仪的警报声骤然响起。滚烫的汤汁溅在她裸露的脚踝上，烫出一片绯红，可她只是死死盯着我，瞳孔里燃烧着某种濒死动物才有的决绝：“不重要？那什么才重要？看着我像个废人一样躺在这里就是重要？”
我跪在地上收拾碎片的手指被割破，血珠滴在乳白色的汤汁里，晕染成她画水彩时最爱的珊瑚色。护士冲进来调整仪器时，我看见她别过脸去，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当病房重归寂静，她蜷缩在蓝白条纹的床单里，瘦得仿佛随时会消失。“你知道吗，”她的声音闷在枕头里，“每次你翻墙进来时，我都盯着窗外那棵榉树算时间。从第三个枝桠的影子移到窗框要十七分钟，正好是你从学校骑车到医院的时间。”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微微蜷缩，像是在无意识地寻找什么。她的掌心有一道浅浅的压痕，像是长时间握着什么东西留下的印记。我忽然想起上周她发病时，曾紧紧攥着我的衣角，直到医护人员赶来才松开。那一刻，她的手指几乎嵌入我的皮肤，像是要把某种无法言说的情感刻进我的记忆里。
暮色透过百叶窗将我们割裂成明暗相间的条状。在心跳监测仪的电子音里，她忽然轻声说：“昨天他们给我用了新药剂，注射时像有萤火虫在血管里飞。”她抬起扎满针眼的手臂对着夕阳，“你看，这些淤青像不像星空？”
我俯身贴近她颤抖的指尖，闻到她发间残留的蜂蜡气息。她的呼吸拂过我耳畔，比窗外将熄未熄的雨还要潮湿：“其实我呀，每天最害怕的不是疼痛，而是你看向我时……那种仿佛明天就要永别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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