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蛊

花荣的箭簇在月光下泛着青芒。他第三次拉满弓弦时，虎口已经渗出血珠，"小乙，这蛊鼎里的血要是再浓三分，连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

燕青仰躺在青铜鼎中，周身浸泡着暗红色液体。武松的戒刀横在鼎沿，刀刃被蛊虫啃噬出密密麻麻的缺口。当第七只紫黑色蛊虫钻进燕青的耳道，他终于发出压抑的呻吟——那声音像被揉碎的柳叶，沾着汴河水腥气。

"按住他！"安道全突然暴喝。武松的手掌重重压住燕青锁骨，却摸到一片正在蠕动的皮肤。少年单薄的胸膛下，数条蛊虫正沿着肋骨游走，将淡青血管拱成诡异的弧度。燕青突然睁眼。本该盲目的瞳孔里燃着幽蓝火焰，他反手扣住武松手腕，力道大得能捏碎花岗岩，"二哥..."声音却是带着泣音的，"那年你在鸳鸯楼...其实看见了..."

武松浑身剧震。三更梆子声穿透记忆，他仿佛又看见张都监府邸的血泊里，自己提着朴刀站在回廊下。而此刻燕青指尖传来的温度，竟与那夜被他错手割喉的歌妓如此相似。

安道全的银针在此时刺入燕青百会穴。蛊鼎突然发出钟鸣，鼎内血水沸腾如滚油。燕青后背弓成不可思议的弧度，一串挂着铜钱的骨铃从衣襟里滑落——那是卢俊义在他十六岁生辰所赠。

"果然..."安道全捏碎骨铃，露出里面蜷缩的蛊虫幼虫，"卢员外好手段，竟用子母蛊困了你十年。"他转向武松，鹤氅在夜风里猎猎作响，"武都头可知道？你这位兄弟，早该在景龙三年的乞巧节就死了。"

武松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燕青浑身是血地倒在野猪林，颈间伤口深可见骨却无半分血腥味。当时他只当是少年命硬，如今想来，那伤口愈合的速度确实快得不似常人。燕青突然闷哼一声，蛊虫正从他指尖钻出，带出一串血珠。武松下意识要去接，却被花荣的箭拦住去路，"别碰！那是噬心蛊的引子！"

血腥味突然变得甜腻。安道全掀开鹤氅，露出爬满蛊虫的右臂——那些虫子正在啃食他的血肉，露出森森白骨，"燕小乙，你可还记得这个？"他举起一块血玉，上面刻着契丹文字。燕青的盲眼突然流下血泪。记忆如潮水涌来：十二岁那年，他在析津府的冰窟里见过同样的血玉。那个戴狼头面具的男人将玉玦按进他胸口时说："记住，你是狼神赐给大辽的活祭。"

武松的刀锋已经抵住安道全咽喉，"说人话！"

"有趣..."安道全任由刀刃割破皮肤，"武都头不妨问问自己，为何你的血能解燕青的蛊毒？"他弹指击飞刀尖，"二十年前，我在雁门关外捡到个狼孩，他伤口里流出的血...和武都头你现在的一模一样。"

更鼓敲过四更时，蛊鼎突然炸裂。燕青跌落在地，胸口浮现出枝蔓状血纹，那些纹路竟与武松断臂处的伤疤完全契合。花荣的箭终于离弦，却在触及血纹时化作齑粉。

"连理蛊..."安道全狂笑着后退，"卢俊义果然把你们炼成了阴阳蛊！"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旧伤，"当年我剖开那狼孩的胸膛取蛊，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成品！"

燕青的手指深深抠进青石板。某些被封印的记忆开始松动：幽州城的雪夜里，少年武松背着他在尸堆里爬行，断臂处的血滴进他嘴里，灼烧般的疼痛中带着奇异的温暖。

"二哥..."他摸索着抓住武松的衣角，"我们在白沟河...是不是..."话未说完，七窍突然涌出黑血。那些血珠落地即凝成冰晶，折射出妖异的紫光。

五更梆子响彻东京城时，百花园已成炼狱。安道全催动的蛊虫化作火雨，将亭台楼阁烧成赤红骨架。燕青立在火海中，盲眼倒映着冲天烈焰，忽然想起某个相似的黎明。那是政和五年的盂兰盆节，他与武松乔装混在汴河码头的人群里。卖灯老妪硬塞给他们一盏并蒂莲灯，"二位官人莫推辞，这灯啊，专渡有缘无份的苦命人。"

此刻火舌舔舐着青铜鼎残片，燕青在灼痛中轻笑出声。他终于明白，原来从接过那盏莲灯起，自己就踏进了焚身的业火。而武松劈开火墙冲来时，他分明看见对方眼底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小乙！"武松的吼声盖过烈焰爆裂声。当他的手即将触及燕青肩头时，少年突然旋身甩出软鞭——鞭梢卷着燃烧的梁柱，将两人隔在火墙两侧。

花荣的箭就是在这时破空而至。箭镞穿透燕青左肩，带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漫天飞舞的蛊虫。这些发光的虫豸组成契丹文字，在黎明前的夜空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