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的掌心贴着燕青后心,掌纹间全是冰碴。少年肩头的箭伤正渗出荧蓝血液,在青石板路上开出一串夜合花。花荣追到巷口时,正看见武松撕下袖袍给燕青包扎——那截粗布缠过燕青单薄肩胛时,竟绕出个精巧的同心结。
"你倒是手巧。"燕青虚倚在武松怀里,苍白的唇弯了弯。他指尖还勾着半截烧焦的软鞭,发梢残留着百花园的沉香灰。
武松喉结滚动,忽然想起宣和二年那个上元夜。彼时燕青刚学会易容术,扮作小娘子往他鬓边簪绢花,指尖也是这样若有似无地擦过他耳垂。此刻少年颈间的蛊纹却像活过来似的,顺着锁骨爬上他手腕。
"别动。"武松用牙咬开酒囊塞子,烈酒浇上伤口时,燕青整个人都绷成拉满的弓。他下意识去抓武松的腰带,却扯落了对方腰间藏着的荷包——半块桂花糖滚出来,沾着血渍黏在青石缝里。
藏身的破庙里供着残缺的观音像。武松把燕青按在蒲团上换药,月光透过蛛网斜照进来,给少年赤裸的脊背镀了层银边。那些枝蔓状蛊纹此刻淡了些,倒像幅未完成的水墨画。
"当年在沧州..."武松的指尖蘸着药膏划过蝴蝶骨,"你替我挡了那支毒镖,后背留的疤可比现在吓人。"
燕青忽然轻笑,盲眼转向虚空:"二哥如今倒会哄人。那日你背着我杀出重围,血把衣襟都泡透了,我趴在背上数你心跳,一百三十七步才跳一下。"
潮湿的夜风穿堂而过,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武松包扎的手顿了顿,忽然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已经压碎的龙须酥散发着甜香,正是三日前燕青在州桥夜市买的那包。
"化了..."燕青摸索着去碰,指尖却触到武松唇上的旧疤。观音像后的老鼠突然窜过,他受惊般缩手,却被武松捉住手腕。
"张嘴。"
半块龙须酥带着体温被喂进来,武松的拇指顺势擦过他下唇。燕青耳尖瞬间红透,这个动作太过熟悉——政和七年他们在辽国雪原逃亡时,武松也是这样给冻僵的他喂炒面。
五更梆子响过两遍,燕青忽然发起高热。他蜷在武松的豹皮氅衣里发抖,腕上那串七宝佛珠烫得惊人。武松解下佛珠浸在雨水里,却见每颗珠子都浮现出契丹符文。
"二哥..."燕青滚烫的额头抵着他颈窝,"冷..."
武松将人整个圈进怀中,断臂处的旧伤突然灼痛起来。那些本该沉寂的蛊纹竟顺着相贴的肌肤蔓延,在他胸口绽开一朵并蒂莲。燕青无意识蹭着他下巴,发间残留的桂花头油混着血腥气,酿成某种令人眩晕的甜香。
破庙外的老槐树突然无风自动。武松抄起戒刀劈开飞来的暗器,却是个系着红绳的银铃铛。铃铛里掉出张洒金笺,上面是卢俊义的字迹:"寅时三刻,取武松心头血入药,可解连理蛊。"
燕青在此时惊醒,高热让他的盲眼蒙着层水光。他精准地扣住武松握刀的手,声音嘶哑得可怕:"别信...那日在幽州..."话未说完突然呛出血,血色里竟混着细小的冰晶。
卢俊义出现时带着二十年前的月光。他玄色大氅上绣着北斗七星,手里提的却不是惯用的麒麟金枪,而是柄雕着狼头的契丹短刀。
"小乙。"他甩出个玉瓶,"你该知道怎么选。"
燕青倚着武松喘息,腕间的佛珠突然全部崩断。他摸索着去捡滚落的佛珠,却在碰到第三颗时僵住——那珠子内壁刻着生辰八字,正是他幼时在卢府过继那日,卢俊义亲手给他系上的长命锁日期。
武松的刀锋已架上卢俊义咽喉,"说清楚!"
"你以为当年野猪林遇袭是巧合?"卢俊义弹开刀刃,"这孩子在娘胎里就被种了子母蛊,若非我每年用七星灯续命..."他突然扯开燕青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看见了吗?这才是真正的蛊鼎!"
燕青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冰箭射向卢俊义。后者挥袖击碎冰箭,碎芒中竟浮现出童稚画面:八岁的燕青被铁链锁在密室,卢俊义正将蛊虫倒入他胸前的伤口。
晨光初露时,武松背着燕青逃进芦苇荡。少年伏在他背上哼着汴梁小调,调子却是当年潘金莲在狮子楼唱过的《鹊桥仙》。湿漉漉的芦花落在两人发间,远看竟像白了头。
"二哥..."燕青的唇贴着他耳后,"若我真是怪物..."
武松突然刹住脚步。三十步外的河滩上,竟凭空出现座挂着红绸的喜轿。轿帘被阴风吹开的刹那,他们看见轿中坐着个盖红盖头的新娘——那双手的姿势,分明是已经死去的潘金莲!
燕青突然闷哼,蛊纹如藤蔓缠上脖颈。武松断臂处同时渗出鲜血,那些血珠没有落地,反而悬浮着组成契丹文字。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所有异象突然消散,只剩个褪色的同心结躺在喜轿前。
"拿着。"武松突然把从不离身的雪花镔铁戒刀塞进燕青手心,"若是..."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完后半句。
燕青却笑着将刀柄贴上面颊,那里还残留着武松的体温。他摸索着将刀鞘系回武松腰间,指尖故意划过对方紧实的腹肌,"二哥可知,契丹人如何立生死契?"
芦苇深处忽然惊起白鹭,盖住了少年未尽的话语。武松的掌心按在燕青后颈,那里新生的蛊纹正跳动着,与他心脏同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