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密西比天空阴沉，防爆警察组成的人墙在料峭空气中微微发颤。他们身着深蓝色防暴服，组成一道单薄的红线，试图阻挡汹涌的抗议人群。呼出的白气在面罩边缘凝结，打湿胸前的警徽。伊玛目站在人群最前方，他高大的身躯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峰，手持枣木拐杖，用沙哑却坚定的声音带领众人高呼口号。
人群的怒吼声震耳欲聋，推搡间，警察组成的人墙开始出现裂缝，就像被海浪不断冲击的沙坝，随时都有可能溃散。就在这时，五米高的锻造铁门突然如被巨斧劈开的地狱入口般轰然洞开，门轴迸溅的火星在沥青路面蹦跳，银色豪华轿车如脱缰的野马般冲了出来。听到大门开启和发动机轰鸣的瞬间，防爆警察本能地向两侧闪避，失控的轿车径直撞向站在最前方的伊玛目......
女秘书倚在五楼主办公室露台栏杆上，指甲几乎嵌进雕花铁栏的鎏金纹路。银色豪华轿车冲出的瞬间，她清晰看见车头飞天女神像的鎏金鼻尖撞上伊玛目大腿——老人近两米高的身躯向后飞去，枣木拐杖在半空划出抛物线，“砰”地砸在三米外的路牌底座，杖头雕刻的圣沙图案崩裂成齑粉。
“伊玛目！”下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她看见至少二十双手扑向倒地的老人，灰白的礼拜帽滚落在地，露出老人眉间被叩拜磨出的茧子。伊玛目的大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裤管裂开的缝隙里，血珠滴在地面上，洇出暗红的新月形状。紧接着，愤怒的声浪掀翻热浪：“他们在车里！后车厢！”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后车门，她这才注意到前挡风玻璃上贴着张油腻的黄纸，歪扭的英文写着“给穆斯林的礼物”，驾驶座空无一人，方向盘上缠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后车门被拽开时，科恩的定制西装裤脚先蹭到地面，这个在老露西亚餐厅殴打黑人老妇人时嚣张跋扈的男人，这个在慈善晚宴上风头无两的男人，这个在环保听证会上满嘴谎言的男人，此刻被反手拖出车外，膝盖砸在滚烫的柏油路上发出闷响。“我有的是钱！求求你们放过我——”他的额头磕在路面，抬起时鼻尖已磨掉层皮，鲜血滴在女儿瑞秋的钻石手链上。他的妻子的香奈儿套装被扯破半边，她护着女儿往阴影里缩，指甲却被人群踩进沥青。
艾哈迈德的动作像道黑色闪电。女秘书看见他从黑袍里掏出两个大号可乐瓶，瓶盖拧开的脆响在静滞的空气里格外清晰，他双手高举着装满液体的瓶子：“恶魔一样的人在迦南斯坦杀死了我们那么多亲人，他们的火焰落在学校时，我们眼睁睁看着孩子们消逝，我们移民到阿美莉卡就是为了逃离那样的地狱，可是现在怎么样呢？他的手指向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科恩，他指使警察虐待侮辱我的萨玛，还害死了她，今天竟然还用他那肮脏的汽车撞向伊玛目的身体，看看吧，这就是向强盗妥协的结果！”“真主至大！”“烧死他们”，“烧死恶魔”，“用他们的恶行血债血偿”，“为伊玛目报仇”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刺鼻的气味顺着风飘上五楼。透明液体泼在科恩胸前时，男人的丝质衬衫瞬间透成深灰，领带夹上的六芒星图案被液体泡得扭曲。“爸爸！”瑞秋的尖叫刺破云层，17岁少女慌乱地躲避溅在腿上的液体，却被艾哈迈德的担架杆扫开。
女秘书看到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孩出现在科恩身侧，男孩手里攥着的东西亮起火星。火苗触及液体的瞬间，一股灼热的气浪升腾而起，艾丝特的丝绸裙裾瞬间被点燃，她在烈焰中痛苦地挣扎扭动，身影很快被火焰吞没。瑞秋的金发燃起，少女发出凄厉的惨叫，在地上不断翻滚，燃烧的发梢扫过艾哈迈德的脚踝：“妈妈！我的脸！”
“她还是个孩子啊！”女人悲痛欲绝的哀号在烈火中回荡，她拼命扑向女儿，想要扑灭女儿身上的火焰，自己却也陷入火海，在高温中痛苦抽搐。科恩不知何时挣脱了绳子，他冲向女儿，燃烧的西装紧紧黏在背上。但艾哈迈德的担架杆更快，金属杆头重重砸在科恩后颈，这个60岁的男人摇晃着跌进火焰最旺处，很快被大火完全包裹。
瑞秋趁乱爬出火圈，膝盖在沥青上艰难地拖行，留下两道深色痕迹。女秘书看到少女睫毛被烧焦，双眼布满血丝，眼眶周围一片焦黑。她爬向人群边缘时，脚踝被艾哈迈德的鞋跟踩住。“往哪儿跑？”男人冰冷的声音响起，担架杆的金属卡扣狠狠抵进瑞秋后腰，鲜血混着液体顺着裙摆滴落。17岁的身体被生生推回火堆中央，她身上的钻石手链在高温下扭曲变形，金液滴在大腿上，留下冒烟的灼痕。
科恩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在火场上空回荡。他的定制皮鞋早已损毁，整个人在火焰中痛苦地扭曲挣扎。女秘书看到他仍试图用身体护住女儿，两人在火海中紧紧纠缠，身影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女孩妈妈的喉咙被浓烟呛住，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她的身体在火焰的炙烤下伤痕累累。
最令人心惊的是瑞秋的眼神。女秘书看到少女的左眼被火焰灼伤，失去了光彩，右眼却还在转动，望向露台方向——她们的目光在火烟中短暂相撞，瑞秋瞳孔里充满恐惧与恨意。下一秒，科恩所在的位置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飞溅的火星染红了艾哈迈德的裤脚，男人发出近乎癫狂的大笑，他手上的担架杆在火焰的映射下像是一柄燃烧的凶器。
“硬盘和钱都在箱里。”司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个驼色皮箱的锁扣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女秘书最后看了眼火场：瑞秋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仍在微微抽搐；科恩的右手保持着抓握的姿势，仿佛还想抓住最后的生机。
电梯下行时，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钻进鼻腔。女秘书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耳钉，耳钉背面还刻着科恩的缩写“JK”，此刻烫得如同烧红的铁块。皮箱在脚边轻轻震动，她知道里面装着的，不仅是科恩制药地下实验室的活体实验录像，还有巨石组织在阿美丽卡三十年来所有人员的名单。这些东西，将在今晚于“那个人”的会面中帮她俩得到想要的结果。
“叮——”地下车库的灯光亮起。她拎着皮箱走向轿车，后备箱打开的瞬间，一阵风卷着火星从楼道涌来，远处，消防车的警笛终于响起，但火场里的“真主至大”仍在回荡，像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永不终结的审判。
科恩制药的铁围墙外，基尔蜷在梧桐树最粗的枝杈上，看着五米高的铁门豁开的缝隙里，火舌正舔舐着劳斯莱斯的车标，他看见瑞秋的身体在火中蜷缩成问号，听见艾哈迈德的担架杆砸在科恩身上的闷响。一股焦臭味钻进鼻腔，喉间泛起苦意，“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他的低语混着树叶沙沙声，小手提箱的金属锁扣硌着大腿，里面装着实验室所有的秘密和一些密西比市的政客在“黄房子”里的见不得光的视频。跳落地面时，远处女秘书的黑色轿车正驶离地下车库，尾灯在暮色中划出两道猩红的线从后门驶离。
马路对面，杰克的摄像机镜头在发抖，取景框里，科恩所在的位置火光冲天。塔米娅的右手攥紧话筒，食指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话筒线在风中晃荡，像根被掐断的神经。
“快住手！你们不能这么做！这样做和那些坏蛋有什么区别！”塔米娅拿着话筒声嘶力竭地怒吼，摄像机在三脚架上剧烈摇晃，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她奋力推开杰克架在肩头的手臂，血红色的发辫在剧烈动作中散开，汗湿的发丝黏在她的脸颊上：“以暴制暴只会滋生更多仇恨！法律会给予公正审判，把人逼入绝境算什么正义？！”
滚烫的热浪裹挟着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她望着火海中痛苦挣扎的科恩一家，喉咙泛起铁锈般的腥甜。她想起今天早上在VC（ViralClips）上看到萨玛自焚视频、那些疯狂攀升的点赞数，和那些煽动暴力的言论，此刻仿佛都化作眼前的火苗，贪婪啃噬着生命。“这是暴行！他的妻子和女儿是无辜的！”泪水混着烟尘模糊了视线，她踉跄着想上去阻止，却被人群推搡，膝盖重重磕在滚烫的沥青上，却又倔强地爬起来，颤抖的指尖指向艾哈迈德高举的担架杆：“用暴力回应暴力，只会让仇恨永无止境！我们需要法律！需要理性！这不是正义！”
“快住手，你们这是在酿造悲剧！”塔米娅一遍一遍想冲破人群，却被一次次推回，她愤怒的嘶吼终究还是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真主至大”浪潮中，塔米娅最后一次被推倒在滚烫的地面上，膝盖传来的剧痛突然变得遥远。火舌贪婪舔舐着一切，将这一片天空染成不祥的血色。在此起彼伏的“真主至大”呼喊声中，她抬起头，看见无数张被火光扭曲的面孔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那些平日里善良的面容，此刻正以陌生的姿态疯狂扭曲。有人神情狰狞如恶鬼，有人脖颈青筋暴起，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有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快意，仿佛被某种黑暗力量支配。
跳动的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与地面，拉长成畸形的轮廓，恍若来自地狱的图景。塔米娅惊恐地发现，仇恨已经将这些人吞噬。这哪里是什么复仇的正义之举，分明是一场失控的人间炼狱。塔米娅瘫坐在地，泪水混着灰烬滑落脸颊。
瑞秋的尖叫刺破耳膜时，塔米亚的话筒“啪”地掉在地上。她转身撞进杰克怀里，摄像机带子还在空转，录下她颤抖的后背：“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泪水浸透杰克的帽衫，咸涩混着火场的焦臭。男人的手掌抚过她发顶，摄像机的红色指示灯仍在闪，记录着远处艾哈迈德用担架杆搅动火海的画面——。
“一切都会过去的。”杰克的声音在一声声此起彼伏的“真主至大”的口号声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