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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血从肩膀的伤口往沙地里渗,漫过指缝时,任初生忽然觉得不疼了。
他仰躺在沙地上,后腰的刀伤被砂砾硌着,却像隔了层棉花。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只有头顶的夜空越来越亮——不是机甲的白光,是片流动的绿,像被谁揉碎了的星子,正顺着天幕往下淌。
是极光。
他想起卡卡瓦夏以前说过,茨冈尼亚的极光是“大地在呼吸”。
那时候男孩正蹲在矿道里擦能量管,蓝光映着侧脸,睫毛上沾着矿灰,“妈妈说,极光最亮的时候,能照见死去的人。”
“瞎扯。”当时他是这么骂的,手里的刀正削着木柴,火星溅在地上。
可现在,那片绿光里,他真的看见了。
姐姐站在极光里,还是暴雨夜的样子,褐发贴在额角,手里攥着那把旧扳手,冲他笑。妈妈在后面,正把压缩饼干往卡卡瓦夏手里塞,能量管的蓝光和极光的绿混在一起,暖得像矿道里的篝火。
然后是卡卡瓦夏。
男孩背着半袋晶体,肩上落着那只沙隼,正往他这边跑。跑近了才发现,他脖子上没有奴隶的烙印,手里还攥着那只银哨子,哨口被磨得发亮。
“任初生。”他听见有人喊他,声音清得像极光下的冰棱。
是卡卡瓦夏。
他想抬手,却发现胳膊沉得抬不动。血还在流,把身下的沙浸成深色,可他一点都不怕了。极光在头顶翻涌,绿的、紫的、金的,像条铺向天际的路。
“我们终会在卡卡瓦的极光下重逢。”
是谁说过这句话?好像是姐姐,又好像是妈妈,或者……是他自己在心里念叨了无数遍的。
他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混着沙砾,在下巴上结成痂。视野彻底暗下去之前,他感觉有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和卡卡瓦夏的手很像,指尖有点粗糙,是修能量管磨出来的茧。
“等你。”他想说,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极光还在亮,漫过他的身体,漫过卡提卡人的尸体,漫过那把插在沙里的刀。
风卷着沙,把所有痕迹都盖了层薄霜,却盖不住那片流动的光——像个承诺,悬在茨冈尼亚的夜空上,等着某天被两只相握的手,轻轻接住。
***
卡提卡人的囚车晃得像筛子。卡卡瓦夏缩在角落,后腰的伤口被铁链磨得生疼。
他没死,甚至没被砍伤——
在矿道入口,他故意说“炉心有暗伤,得拆了重拼”,趁卡提卡人不注意,把藏在袖管里的辐射粉尘撒进了能量炉。
粉尘烧起来的时候,他被气浪掀飞,撞在岩壁上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就已经在这囚车里了。
“醒了?”对面的卡提卡人啐了口唾沫,靴底踢了踢他的腿,“听说你是埃维金人?正好,公司的人最近收奴隶,埃维金的小孩能多换两罐净化液。”
卡卡瓦夏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留着银哨子的印子,那是他塞进任初、生手里时,被对方捏出来的。
他不知道任初生有没有去蝎子沟,不知道那只沙隼有没有跟着他,更不知道矿道下的晶体,会不会被风沙埋了。
囚车停在奴隶营时,夕阳把铁丝网照得通红。
他被拽下去,和其他奴隶排成队,脖子被按在滚烫的烙印台上。“嗤——”皮肉烧焦的味道涌进鼻腔,烫得他半边身子都在发麻。
卡卡瓦夏没说话,只是盯着囚车铁栏外的星空。卡卡瓦夏缓缓抬起头,眼里没有恨,也没有怕,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他想起任初生冲光柱时决绝的背影,想起那把总沾着血的短刀,想起矿道里月光下,对方说“一起活下去”时掌心的温度。
他被拽下车时,脚踝的铁链在沙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路过一片废墟时,他看见断墙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是任初生教他写的,两人的名字并排刻在一起,被风沙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某天夜里,看守的激光枪不小心照到星空,他才对着那片星空动了动嘴唇。
“任初生,你个狗东西……最好活着。”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某种凿进骨头里的执念。
他不知道任初生是不是真的死了,不知道那片沙地里的血有没有浸透彼此刻名字的断墙,但他记得妈妈说过“茨冈尼亚的沙会掩埋一切,却埋不住卡卡瓦极光的流向。”
就像姐姐的银哨子还在怀里发烫,就像任初生的名字还刻在断墙上,就像他此刻望着的星空——每一颗亮起来的星,都像是对方在说“等着”。
奴隶的烙印在皮肤上灼痛,他却突然笑了。
“每一次分离,都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这是他偷听到公司干部闲聊时说的,据说是别的星球上流传的话。他把这句话刻在心里,和那两个名字一起,成了支撑他在暗无天日的营地里,活下去的理由。
活着,等着。
等他从这泥沼里爬出去,等他找到那半块晶体,等他把卡提卡人和公司的账,连带着矿道里那声没说出口的“一起活下去”,全都算清楚。
风沙掠过铁丝网,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脖子上的烙印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眼里的光,比星轨还要亮,还要冷。
他想。风沙再大,也盖不住那片绿。
就像有些身影,哪怕被星轨甩到天涯,终会被极光牵回同一个交点。而那个身影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坐标,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