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觞立即停止大笑,神情严肃着说:“我?”“是。”白川道:“雍州有寒秦的旧都,四百年前秦踞雍州而得天下。向西有凉王段氏,虽于慷庸皇帝时称臣,却是百年前秦之旧臣反叛,谁说会不会再次背叛?再者赤峰王现已背叛满朝,中原大地流匪横行,边关将领任谁有不臣之心,雍州都是最合适的牺牲品!彼时雍州难逃火海!”
钟离觞沉吟半晌,冷冷盯着白川道:“小子,我当年辞了京城的灵台郎,就是不想管这种事,你,请回吧。”
“先生!”白川咬紧牙关,抬头望着钟离觞,钟离觞不去看他,自顾自回到座上,白川也不动,跪地拱手道:“请先生……”就听钟离觞厉声道:“出去!”“先生……”“出去!”钟离觞怒吼道,白川默默出了书斋。
白川对师母行礼之后,缓缓出了院子,牵上骏马,回望了一眼,随后便翻身上马,胸口微微起伏,嘴里不规则地喘气,雪落在他头上,“驾!”一声后,白马疾驰而去,一片雪花落在白川脖颈上,他打了个哆嗦,忽而感觉握住缰绳的手有些无力,突然耳边响起一阵哀嚎声,白川心中突然一阵震撼。
他想起前几年的饥荒,他当时辅助父亲到上郡赈济灾民,上郡的位置很令人为难,要在荒年保证玄武卫的粮草供应,仅凭河套平原不行,必须从关中调粮,粮食从关中运出、要途径上郡地区,为了保证玄武卫的兵卒的战力,留给上郡的虽不少,但要分给灾民,还是不足。
白川来上郡还有要协助郡守郑楚,互送途径上郡的粮草,灾年时抢粮的倒不是响马贼寇,而是灾民。
白川知道那些都是灾民,也从不敢真的杀他们,只是驱赶,面黄肌瘦的灾民挥着残破的刀,那些刀是几乎所有雍州人都会打造的、质量低下的雍刀,他们冲向佩着铁刀、手持木制圆盾、身着玄色皮甲的保丁。
白川无数次命令不准拔刀,驱赶即可,雍刀是当年雍州人自保用的刀,不能对着雍州人,更别提这灾民中可能还有西氏族人,不知哪家的先祖曾挥舞着雍刀冲向古原人的铁蹄。
后来灾年过去了,上郡的西氏族人多因饥荒而死,而白氏蒙氏大多居于关中,得以幸免。
白川脑中恍惚,随后扬鞭策马,加快速度向城中去。守城甲士持枪阻拦,白川的白马受惊停住,白川此时头脑昏昏,落下马去,几个守门的甲士立即上前将白川绑上,白川立即昏迷过去。
白川醒来时,自己正在牢房里,白川扶着额,从破烂的草席上坐起来,“哟,醒了?”白川听见一个声音,白川将眼睛缓缓上移,一个羌人模样的人坐在他面前,就听他道:“可有人也被关到这儿了。自从上一个被关这儿的人被我打得昏厥后,还没人被关到这儿呢。”
“哦?”白川突然来了兴致,他强撑着把手放下道:“你为什么打他?”
“没什么,他只是说先前白将军治下的雍州太严了。”那羌人望着白川说,白川又问:“哦?那为什么打他?”“他说他是因土地冲突被关进来的,三户以上,持工具互殴,依满律叫械斗。”“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打他?”白川重复道。
那羌人道:“他说雍南公治下,律法太严苛了。”“哦?”白川忽然来了兴致,硬挺着坐直身子问道:“这就是你打他的原因?”那羌人认真地点点头,说:“雍南公白沙伯治前,汉人看不起羌人,不论政绩,凡是羌人,皆难做高官,到白沙伯治雍州的第一年,就依照政绩,将羌人林贽荐为上郡郡守。”
白川默默点点头,那是该,随后又把手放在额上道:“你……为什么进来?”“我?”那羌人道:“我本来是想去雍州城参加武举,到雍南公府中谋个府官,到了这北地郡求学,又在平都县里谋了个小吏做,无意间发现那乡绅强占良田,又暗地将百姓收为隐户,将其告上衙门。但那县令与那乡绅同流,我故一怒之下杀了乡绅,放出了百姓,而后出逃,于是在这高奴县附近被抓,被关在了这。”
“哦……”白川点头,随后问道:“那个……那个乡绅姓什么?”“蒙。”那羌人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好奇。”
白川心里盘算着,如果姓白,是自家事,还挺好管,但姓蒙,就不好处理一些,哪个士族背地里没有点儿脏事?包括白氏,在干净宽敞的宅子下又藏有多少污垢?所以如果挑上明面,两家都不好看。
此时栏杆外大门开了,白川眼一斜,就见郡守吴子越和蒙伤一路小跑着来到牢门前,对狱卒说道:“快!快!开门!”牢门打开,随后两人拱手道:“千岁!”
白川勉强起身,对一旁诧异的羌人道:“你别急,过两天,我亲自来找你。”随后将手搭在蒙伤肩头道,想说什么,却突然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出,在吴子越和蒙伤惊呼“千岁”的声音中再次昏厥过去。
蒙伤将白川带回蒙宅,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找来一位年迈郎中,那郎中为白川把把脉,捋着胡子的手渐渐慢下来,旋即自药箱中取出银针,抚着白川的头,银光一点,几根针扎在白川头上,细细调试,不久便迅速拔出,按压人中穴,交代道:“急火攻心,好好养着,勿要再刺激他了。”
随后从药箱里拿出几味药,道:“细细调养,积劳成疾加上急火攻心不是几天能治好的,我一会儿再去为千岁取几味药,这些先现在就煎药为千岁救急。”随后对蒙伤道:“蒙公子,我正好在去为令尊检查检查?”蒙伤立即道:“多谢先生。”随后为他打开门,那郎中迈过门又说:“公子请。”
白川在昏厥的梦里看到很多,有满朝武宗时,慷庸皇帝为灭绝嬴秦,自新都烁京一路北上,直到寒秦咸阳门户——狼驼山,却因轻敌冒进被挡住,那一场苦战,满朝的八万骁锐折戟沉沙,自那时起,脱离寒秦的古原人大举侵入雍州,彼时的长城守军半数被调走北征。
白氏一族集合校尉西荡、孟哲家族,用库中老旧兵器和匆忙铸造的刀,历经五年,方才将古原人逐出贺兰山,这种匆忙铸造的粗拙刀具被称作“雍刀”
白川也梦见那古原人来侵之时,孟西白三族中八个兄弟的故事,那首名为《军鼓歌》的童谣:
八百里,八兄弟,
磨刀吃肉制鼓皮。
地千里,无相依,
击鼓提刀砍马蹄,
胡虏赶出关山去。
讲的是:孟西白三族里交好的八个兄弟,将家里的牛宰了,取皮制成大鼓,从军杀敌,彼时古原人已将要杀到泾水,千里的雍州却已将近容不下他们,于是砸了铁锅,跟随号召打制成被称为“雍刀”的粗拙铁刀,带着那只战鼓,血战五年,从士卒升到掌管百人的屯将、掌管五百人的裨将、掌管千人的部将,与雍州百姓一同将古原人赶出关山,现在贺兰山的八子关上,还立着那只古朴的巨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