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启正在屋内坐在炉边烤火,头上戴着白巾,手里捧着一册书卷,此时外面一人敲起门,卫启依旧看着书卷道:“进来!”敲门那人进来,头上也戴着白巾。
“什么事?”卫启抬眉,白胡子微微颤抖,那人道:“卫伯,有人找你。”“让他先去书房,我这就过去。”“是。”
卫启颤巍巍拿起鸠杖,心里琢磨着是谁来找他,他在北地的熟人可少之又少,卫启转念一想,大概是有农户想来请求减少地租吧,卫启不觉有些厌烦,现今是灾年,田赋征十税三已经算少了,再少就不好给白府交代了。
卫启走到书房,就见一人戴着青色毡笠站在院内等他,卫启轻咳一声,那人立即转过身来,卫启慢悠悠开口道:“不知来客……”
说到一半,卫启愣住了,鸠杖落到雪上,他颤抖着拱手道:“鹿山公……”白川立即走到近前将他扶起,随后拱手深行一礼道:“卫伯别来无恙。”
卫启是白川当年的内侍,从白川在京城做质到回乡,一直侍奉白川。当年白沙伯病重之时,贞清皇帝亲笔下御旨,令当时任兵曹员外郎的白川回乡侍奉白沙伯。
直到后来白沙伯的病完全好了之后,此时却是白沙伯政敌韩建上位。
韩建字江瑞,韩若兰之父,时任御史令,通过各部心腹操作,白川最终没能回京赴任,在家也清闲,任了一都保正。
自从那时,白川发觉卫启的年纪有些大了,有些力不从心了,于是将他派到了高奴县去管理白家的田产,工作也清闲一点。
“诶呦……”卫启见状,连忙要跪,边说道:“千岁折煞我也……”白川连忙将他扶起道:“卫伯,您老无须多礼,我们还案从前称呼?”“千岁恩准,我便失礼了。”“卫伯您随意。”白川点头道。
白川捡起鸠杖,扶着卫伯来到书房内,将他扶到椅子上,脱下毡笠,将书房内的侍从遣到一旁,亲自为卫启烧亮炉火,来到卫启身边,亲自为他掩紧狐裘衣,那老人脸上闪过错乱,白川却道:“卫伯您不必拘谨。”卫伯才放松下来。
一切准备停当,白川坐到卫启身旁,窝着老人的手,道:“卫伯……”“小公子……”卫启这才仔细端详起白川,这才发现,颤巍巍地将手放到白川脸上,道:“小公子,你的眼睛……怎么了?”
白川轻笑一声道:“卫伯原来这才看见。”“哎呀,我方才连你的脸都没看清,哪看得清这些?”卫启道。
“那您老刚才如何认出我的?”白川道,卫启笑着说:“小公子,我侍奉您那么多年,光看您的一个模糊的像就能认出,哪需要看清呢?”
白川笑着点头,卫启却严肃地说:“小公子,您的眼睛究竟怎么回事?”白川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讲来,卫启心疼地用手轻抚白川脸颊,长叹一声道:“小公子这些年,受苦了。”白川微微笑着,不再言语。
卫启此时再次开口道:“我听闻小公子前些段子起了义兵,怎么,小公子心里又琢磨出什么了?”白川尴尬地笑笑。
“卫伯,从前在朝中任员外郎,觉得韩江瑞一伙人阴结朋党,在朝廷以求万民安乐,实是难上加难,自于阳起义起,又觉以战而肃清地方之贪腐,以万民之力图万民之利,更是雪上加霜。”
听完白川的倾诉,卫启笑了一声,轻抚着白川的手道:“小公子,你心里纠结的,我自能理解。”卫启何不知白川之心,为肃清贪墨,当起用出自寒门又自心中关爱万民之人,可当前的朝廷,是士族的天下,而白川自己就是大士族,他如果借士族之势而起用寒门,恐为天下所笑。
“您为的是什么,可否一说?”卫启笑着道,白川抬起头道:“为苍生安定,江山永固。”
白川和卫启都不再说话,一老一少安静地坐着,火炉“噼里啪啦”地响着。
白川打破沉默道:“卫伯,我先前给您遣来的帮手,可还称职?”“啊……那个姓吴的小子是吧?”“是,吴子亥。”“就是你从小的那个侍从吴焉?”“是,吴焉,表字子亥。”
“我知道,那小子,那小子不错,”卫启道:“那小子我还不了解?跟您一块长大的,做事认真,人也实诚。”
“是,是。”白川附和道。卫启道:“小公子,这些年我时时想着您啊,有吴焉陪着也好多了。”
“话说,卫伯和侍从头上为何都戴着白巾呢?”白川又问道,卫启慢慢地说:“为何,为祭奠白沙伯将军啊……”
卫启与白川又谈了许久,话说完了,白川便要去见吴焉。白川戴上毡笠,又为卫启掩了掩狐裘,为卫启拿来鸠杖,将他扶回内堂。
白川于是前往吴焉的院内,现今卫启年迈,许多纸面上的工作需要吴焉来做,白川敲了敲门,“进!”吴焉道。
白川于是摘了毡笠,进到屋内坐在吴焉面前,看着他忙着核对账目,听他说道:“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他抬起头,却愣在了哪里。
“子亥,近来可好啊?”白川笑着问道,吴焉立即单身单膝跪倒,在白川面前拱手说道:“千岁。”白川将他扶起来道:“子亥,我们还按从前称呼。”
闻听此言,吴焉立即抱住他道:“鹿山兄!”随后松手道:“鹿山兄,我带您在院子里转转?”“好啊。”
吴焉随后便要拉他出门,白川将他定住道:“别急,穿厚点再出去。”吴焉这才拿出一红色莲蓬衣穿上,戴上毡笠,反而问白川道:“千岁,您这一身不冷吗?”
白川轻笑一声道:“你细看?”吴焉定眼一看,才见白川的衣裳内衬细细的白色狐裘,在屋内不会太热,在室外不会太冷。
吴焉将白川领到别院,就见那院内木石上皆盖一层细雪,白川走上一座石桥,桥下水面上有一层薄冰,透过薄冰,隐隐约约可看见鱼在各处游着。
此时,白川见四下张望着问吴焉道:“子亥,你可记得之前给我的书信里,曾经提到过一个人。”“谁?”“阴阳先生,李诚。”
“有,千岁,之前您让我来着边帮忙卫伯,边安抚来自豫州、冀州等地逃来的灾民,确实有李诚,我将他安置妥当,让他重新有营生。”吴焉回道:“以他为首的灾民无不对您感恩戴德。”
“行啊,过几天让他过来,我要他有用。”白川道,吴焉点头答应,随后又提了另一件事:“鹿山兄,您的暗桩也大部分准备妥当了。”
“好,好。”白川转过头道:“子亥,有你我才放心。”“鹿山兄,过誉了。”
“过誉?这可没有。”白川回道:“整个雍南公府里我有谁能信?除了仓曹白萧、司马白狩几个姓白的和凉州袁家来的袁则袁士琮,也只有你、李进、庞典几个我从前的侍从了。”
吴焉不再言语,跟着白川走下石桥,忽而白川感觉脸上一凉,白川一摸,发现大雪又下起来了,下得有些大,他对吴焉道:“子亥,还有斗篷吗?”“有,有。”
白川穿上一青色莲蓬衣,和吴焉再走在园内,就见薄冰上又积了一层细雪,原本就难以看清的鱼,已更加难以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