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掉落后的第二天,林深发现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多了些奇怪的脚印。
不是他的,也不是林澈的。脚印很小,像是女人的鞋印,沾着湿漉漉的泥,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石榴树底下,又绕着石桌转了半圈,最后消失在堂屋门口。
清晨的露水还没干,脚印边缘泛着水光,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着块泡发的海绵。林深蹲下来看,鞋底的纹路很细,像是某种老式布鞋,他忽然想起母亲的鞋——她总爱穿双绣着兰花的黑布鞋,鞋底就是这样的纹路。
“哥,看什么呢?”林澈端着粥从厨房出来,蓝布衫的领口沾了点白粥,像落了片雪。
林深抬头时,正看见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脚印,脸色“唰”地白了,端着碗的手轻轻晃了晃,粥差点洒出来。“快……快进屋吃早饭。”
“这些脚印……”
“是……是野猫吧。”林澈的声音有点抖,眼神躲闪着,“山里的野猫晚上会跑进来。”
林深没说话。野猫踩不出这么规整的脚印,更不会绕着石桌转圈。他站起身,目光落在堂屋门口的脚印上——那里的泥印最深,像是有人在门口站了很久。
早饭时,林澈没像往常一样往他碗里夹咸菜,只是低头喝粥,勺子碰到碗壁,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在安静的堂屋里显得格外突兀。林深看着他手腕上换过的新纱布,边缘又洇出点红,像朵没开好的花。
“今天我想把院子扫扫。”林深突然说。
林澈的动作顿了顿,“不用了吧,挺干净的。”
“那些脚印……看着碍眼。”
林澈的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碗里剩下的粥几口喝完,放下碗时,手指在桌沿上抠出几道浅痕。
林深找了把扫帚,刚要去扫那些脚印,就被林澈拦住了。“哥,别扫。”
“为什么?”
“爸说过,早上的脚印不能扫,扫了会把‘福气’扫走。”他的声音很轻,眼神却带着点固执,像小时候非要抢他弹珠时的样子。
林深盯着他看了几秒,慢慢放下扫帚。“好,不扫。”
他知道林澈又在找借口。这些天听了太多“爸说的”,那些真假掺半的规矩,像层薄雾,笼罩着老宅,也笼罩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上午的阳光很好,照在院子里,暖洋洋的。林深搬了把藤椅坐在石桌旁,看着那些逐渐变干的脚印。林澈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个橘子糖,却没吃,只是反复摩挲着皱巴巴的糖纸。
“哥,你还记得妈绣的鞋吗?”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记得。”林深点头,“黑布面,绣着兰花,你总爱偷偷穿她的鞋,结果摔了个跟头。”
林澈的眼睛亮了亮,“你还记得?”
“嗯。”林深笑了笑,“那次你把鞋跟都摔掉了,妈没骂你,只是抱着你笑,说你是‘小大人’。”
林澈低下头,手指捏着糖纸,发出“沙沙”的响。“我还以为你忘了。”
“有些事没忘。”林深看着他,“只是记不太清细节了。”
林澈没再说话,剥开橘子糖塞进嘴里,含着糖的脸颊鼓鼓的,像只藏了食物的松鼠。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绒毛看得清清楚楚,手腕上的纱布在光线下泛着白,像条没系紧的带子。
中午做饭时,林深在厨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双黑布鞋。鞋跟掉了一只,鞋面上绣的兰花有点褪色,鞋底沾着点湿泥,纹路和院子里的脚印一模一样。
是母亲的鞋。
他拿着鞋走出厨房,看见林澈正蹲在院子里,用手指抠那些已经干透的脚印,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像抹了层黑油彩。
“这鞋……”林深把鞋递过去。
林澈的身体猛地僵住,慢慢转过身,看见那双鞋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是妈的鞋,对不对?”林深的声音有点干。
林澈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死死盯着那双鞋,眼睛里的红血丝一点点蔓延开来,像蛛网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接过鞋,动作轻得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指尖在褪色的兰花上反复摩挲。
“她……她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又有点兴奋,“哥,妈回来了!”
林深的心里沉了沉。“林澈,妈已经……”
“她回来了!”林澈突然拔高声音,把鞋紧紧抱在怀里,“你看这些脚印,是她的鞋印!她一定是回来了!”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着了魔。林深看着他怀里的旧鞋,看着他指甲缝里的泥土,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如果母亲真的回来了,为什么只留下脚印和旧鞋?为什么不出来见他们?
更重要的是,这双鞋,为什么会藏在厨房的角落里?
下午,林深发现墙上又多了条规则,用新的白纸写着,字迹比之前的更潦草,纸页边缘沾着点泥土:
• 看到黑布鞋,要放在堂屋的供桌上。
他盯着那条规则看了很久,转身时,看见林澈正站在堂屋门口,怀里抱着那双黑布鞋,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供桌,像在完成什么仪式。
夕阳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林深看着林澈单薄的背影,看着他怀里的旧鞋,突然觉得,这老宅里的秘密,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而那些所谓的规则,不过是某人用来掩盖秘密的幌子。
只是他还不知道,那个“某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