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把黑布鞋摆在供桌上时,手指抖得厉害。供桌积着层薄灰,中间摆着父亲的牌位,旁边放着个落了漆的香炉,里面插着三根没点燃的香。
“妈,你坐。”他轻声说,像是在对空气说话,然后拿起抹布,一点一点擦着供桌的灰,动作虔诚得像在擦拭什么圣物。
林深站在门口看着,没说话。供桌对着堂屋的门,风灌进来时,牌位后面的布幡轻轻晃动,像有人站在那里,垂着衣角。
“哥,你过来。”林澈招手,“给妈磕个头吧。”
林深走过去,看着那双摆在牌位旁边的黑布鞋,鞋跟断处的木茬刺得人眼慌。“林澈,这鞋……”
“是妈的鞋啊。”他打断他,眼睛亮晶晶的,“她肯定是想我们了,才回来看看。”
林深没再反驳。他蹲下身,看着香炉里的灰,突然发现灰里埋着点东西——是颗橘子糖的糖纸,皱巴巴的,和之前在阁楼窗台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什么时候放的糖纸?”
林澈的动作顿了顿,“不是我……”
话没说完,院子里突然刮起一阵风,卷着石榴叶,“呼”地撞在堂屋门上。供桌上的黑布鞋被风吹得晃了晃,鞋尖转向林深,像在盯着他看。
林深的后背瞬间起了层冷汗。
“妈在看你呢。”林澈的声音很轻,贴在他耳边,像片冰凉的羽毛,“她是不是怪你忘了她?”
林深猛地站起身,后退了两步,撞在翻倒的八仙桌腿上,疼得他“嘶”了一声。“别胡说。”
林澈没说话,只是拿起供桌上的香,凑到煤油灯上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带着股呛人的味道,模糊了他的脸。“爸说,香燃尽前,不能离开供桌。”
又是“爸说的”。林深皱了皱眉,却没再动。他想看看,这所谓的“妈”,到底会做些什么。
香燃得很慢,烟在空气中打着旋儿,像条细细的蛇。林澈坐在供桌旁的小板凳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黑布鞋,像个等待大人回家的孩子。
林深靠在墙上,目光落在那双鞋上。鞋面上的兰花在青烟里若隐若现,像是活了过来,花瓣慢慢舒展。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兰花还是原来的样子,褪色的布面,僵硬的针脚。
是幻觉吗?
香燃到一半时,供桌突然轻轻晃了一下。
林澈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黑布鞋。林深也屏住了呼吸,看见那双鞋的鞋尖又动了动,这次更明显,像是被人用脚尖轻轻顶了一下。
“妈……”林澈的声音带着点颤。
供桌又晃了一下,这次更厉害,香炉里的灰被震得飘起来,落在黑布鞋上,像撒了层雪。林深盯着鞋跟断处,忽然发现那里沾着点东西——不是泥土,是暗红色的,像干涸的血。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起阁楼里那块暗红色的霉斑,想起掉在地上的石榴籽。
“林澈,把鞋拿下来。”
“别碰!”林澈突然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香还没燃尽!”
话音刚落,供桌猛地剧烈摇晃起来,香炉“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黑布鞋被晃得掉了下来,鞋尖磕在桌角,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林深冲过去,一把拉起林澈,往后退了几步。“快跑!”
两人刚跑到门口,就听见供桌后面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布料里钻动。林深回头看了一眼——供桌后面的布幡被风吹得鼓起,轮廓像个站着的人,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长长的,像根针。
“别看了!”林澈拽着他往院子里跑,直到站在石榴树下,才松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
堂屋里的声响停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深才敢探头往里面看。供桌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摔碎的香炉,掉落的黑布鞋,还有燃了一半的香,青烟依旧袅袅。
只是供桌后面的布幡,不知什么时候垂了下来,露出后面的墙——墙上多了道新的抓痕,很深,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形状和阁楼霉斑上的“手”一模一样。
林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低头看向林澈,发现他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腕,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林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红痕,细细的,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划了一下。
和林澈后颈的抓痕,一模一样。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石榴叶,打着旋儿飞。林深看着堂屋里那双孤零零的黑布鞋,突然明白过来——
这老宅里或许真的有“东西”。
但那东西,未必是母亲。
而林澈的恐惧,也未必是装出来的。
他攥紧手腕上的红痕,指尖传来刺痛。香还在燃,青烟从堂屋飘出来,缠上院子里的石榴树,像根看不见的线,把他和林澈,牢牢拴在了这老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