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手腕红了三天。那道痕细得像根线,不疼,就是总泛着点热,像有人用指尖在上面反复摩挲。林澈每天早上都要盯着看半天,眼神里的慌比之前更重了,给粥盛糖时手一抖,总能撒出小半罐。
“要不涂点开刀药?”他举着个铁皮小盒,里面的药膏干得像块蜡,“爸以前备的,说止血快。”
林深摆摆手。他试过用凉水敷,用肥皂洗,那红痕就是不退,反倒像是渗进了皮肉里,成了道洗不掉的印。“不用,过几天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夜里却总睡不安稳。闭上眼就看见供桌后面鼓起的布幡,听见那阵“沙沙”的布料摩擦声,还有黑布鞋掉在地上时那声闷响,像敲在脑壳上。
这天后半夜,他又醒了。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了大半,院子里的石榴树只剩个模糊的影子,枝桠晃得像只勾着的手。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不是脚步声,是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林深悄悄披了件衣服下楼。厨房的灯亮着,昏黄的光从门缝里挤出来,在青石板上投下道窄窄的光带。
推开门时,他看见林澈蹲在灶膛前,正往里面添柴。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手里攥着根树枝,一下下拨着里面的火。
“怎么不睡?”林深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树枝“啪”地掉在地上。
“哥?”林澈转过身,眼睛里还带着点刚醒的懵,“我……我有点冷。”
灶膛里的火烧得很旺,映得他脸颊发红,根本不像冷的样子。林深走过去,看见灶台上摆着个豁口的瓷碗,里面盛着点稀粥,已经凉透了,上面结着层薄皮。
“饿了?”
“嗯。”林澈低下头,手指抠着灶台的裂缝,“晚上没吃饱。”
林深没戳破。晚饭时他明明吃了两大碗,最后还把林深碗里剩下的半碗也扒拉进了自己嘴里。他拿起那个凉粥碗,往灶台上的锅里倒了点水,“我给你热热。”
“不用麻烦了……”
“坐着吧。”林深把他往旁边的小板凳上按,自己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舔着木柴,发出“噼啪”的响,暖烘烘的热气流过来,把身上的寒气都驱散了些。
灶膛里的柴是新劈的,带着点松脂的香。林深看着火苗在柴缝里钻来钻去,突然想起小时候,冬天冷,母亲总在灶膛前烤红薯,他和林澈就蹲在旁边等,鼻子冻得通红,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灶膛,像两只等食的小狗。
“那时候妈烤的红薯,总把最甜的给你。”林深笑着说,“说你身子弱,得多吃点。”
林澈没说话,只是往灶膛里又添了根细柴。火光映在他眼底,亮闪闪的,像有泪光。“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记起一些了。”林深拨了拨火,“记起你总抢我手里的红薯,抢过去咬一口,说‘没我手里的甜’,又塞回来。”
林澈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那时候我不是想抢,是想让你先吃。”
林深愣了愣。
“你总把热的先给我,自己拿凉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灶膛的火听见,“我故意说不甜,你就会换过去……哥,你那时候对我真好。”
锅里的粥开始冒热气,“咕嘟咕嘟”地响。林深看着灶台上腾起的白雾,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这五年他在外面打拼,偶尔想起这个弟弟,总觉得他还是小时候那副倔强的样子,却忘了他也会怕,也会盼着有人疼。
“现在也能对你好。”林深把热好的粥倒进碗里,递给他,“快吃吧,一会儿又凉了。”
林澈接过碗,没立刻吃,只是用指尖摸着碗沿的豁口。“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怎么会。”
“我总生病,总给你添乱,还定那些奇怪的规矩……”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要是我像别人的弟弟一样,壮壮实实的,会不会好点?”
林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林澈手腕上反复渗血的纱布,想起他夜里抱着铁盒的样子,想起他看到黑布鞋时又怕又盼的眼神。这孩子守着这阴森的老宅,守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该有多难。
“你这样就很好。”林深揉了揉他的头发,手感软软的,像小时候摸过的小狗,“不麻烦,真的。”
林澈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像落了两颗星星在里面。他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粥,热气模糊了他的脸,只能看见嘴角微微翘着,像偷吃到糖的孩子。
灶膛里的火渐渐小了,只剩下点余温。林深添了最后一根柴,看着火苗慢慢舔上去,心里突然踏实了些。或许那些规则和诡异都不重要,或许母亲的去向和阁楼的秘密也可以慢慢查,至少现在,他和弟弟在同一个屋檐下,守着这灶膛里的余温,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冬天。
林澈喝完粥,把碗放在灶台上,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样东西,塞到林深手里。是颗橘子糖,用透明纸包着,糖纸有点皱,却很干净。
“给你。”他的耳朵有点红,“甜的。”
林深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有点齁,却让人心里暖暖的。他看着林澈蹲在灶膛前,用树枝拨着里面的灰烬,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突然觉得,或许这老宅也没那么可怕。
至少,这里还有个人在等他。
窗外的月亮从云里钻了出来,清辉落在院子里,青石板上的石榴籽泛着点白。林深舔了舔嘴角的甜味,忽然发现手腕上的红痕,好像淡了点。
灶膛里的余温慢慢散开来,裹着松脂的香,还有点橘子糖的甜,在厨房里漫着,像个温柔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