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时天已微亮。林深和林澈在走廊里枯坐到晨光爬上窗棂,谁都没说话。那把陷进镜子一半的桃木梳还贴在玻璃上,梳齿的白痕里凝着点暗红,像凝固的血。
林澈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的。他捂着嘴咳得弯下腰,指缝间漏出的气音带着颤,咳完后抬头,眼底蒙着层水汽,看见林深正盯着镜子发呆,突然瑟缩了一下,往墙角缩了缩。
“我去烧点水。”林深站起身,腿麻得差点绊倒。经过镜子时,他特意看了眼那把梳子——陷进去的部分更深了,梳背的兰花几乎要被镜面吞没,露出的半截梳齿上,暗红的痕迹又重了些。
厨房的水缸里结着层薄冰。林深舀水时,看见水面映出自己的脸,眼下的青黑像被人打了一拳,手腕上的红痕红得扎眼。他掬起冷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点。
灶膛刚点燃,林澈就进来了,手里攥着块布,低着头往灶台边蹭。“哥,我来烧吧。”
“不用。”林深往灶里添了根柴,“你去歇着。”
林澈没动,只是把手里的布往他面前递了递。是块洗得发白的棉布,边角绣着朵小兰花,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没完成的活计。“这个……给你擦脸。”
林深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他的手,凉得像揣了块冰。“你昨晚没睡好?”
“嗯。”林澈的声音闷在喉咙里,眼睛盯着灶膛的火,“总听见梳子响。”
水开时“咕嘟”冒泡,热气模糊了两人的脸。林深倒了两碗热水,递给他一碗,看着他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嘴唇贴在碗沿,留下圈淡淡的白印。
“今天把镜子遮严实点吧。”林深说,“找块厚点的布。”
林澈的动作顿了顿,“嗯”了一声,没抬头。
饭后两人在储藏室翻了半天,找出块厚重的蓝印花布,比原来的黑布宽了一倍,边缘还带着点霉斑。林深搬了张椅子站上去,林澈在下面扶着,两人合力把蓝印花布罩在镜子上,用麻绳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连一丝银边都看不见,才松了口气。
“这样应该没事了。”林深从椅子上下来,脚刚落地,就听见身后传来“啪嗒”一声。
是林澈手里的麻绳掉在了地上。他脸色惨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蓝印花布,嘴唇哆嗦着:“它……它在动。”
林深的心跳瞬间提了起来。他走到镜子前,侧耳听了听——布下面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还带着点梳子划过玻璃的尖细响动。
“别管它。”林深捡起地上的麻绳,塞到他手里,“我们下去。”
林澈没动,只是死死盯着蓝印花布,忽然伸手去拽麻绳。“我要把它拿出来!”
“别碰!”林深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烫得惊人,指节捏得发白,“忘了规则了?”
“规则是死的!”林澈猛地甩开他,声音带着哭腔,“那是妈的梳子!我要拿出来!”
他疯了似的去解麻绳,手指被粗糙的绳子磨出了血,也浑不在意。林深想去拦,却被他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撞在门框上。
就在这时,蓝印花布突然剧烈地鼓了起来,像里面藏着个活物,“砰”地一声撞在布上,震得林澈一个趔趄。紧接着,布面渗出点暗红的液体,顺着布料的纹路往下流,像一道道血泪。
“啊——!”林澈尖叫着后退,踩在掉在地上的麻绳上,狠狠摔了一跤。
林深冲过去把他拉起来,往楼下跑。跑到二楼楼梯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蓝印花布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已经浸透了布料,隐约能看出里面有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举着什么东西,往布上狠狠砸。
是那把桃木梳。
“快跑!”林深拽着林澈往一楼冲,刚跑到堂屋,就听见二楼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像是镜子碎了。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堂屋墙上的规则纸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最上面那张写着“谁也不许碰镜子的黑布”的规则,被什么东西撕成了两半,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血。
院子里的石榴树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叶子“哗哗”作响,像是在哭。那个早就裂开的石榴壳滚到了堂屋门口,露出的红籽沾着泥土,像一颗颗被挖出来的眼珠。
林澈的身体抖得像筛糠,死死攥着林深的胳膊,指甲掐进肉里。“哥……镜子碎了……”
林深没说话。他能感觉到二楼有什么东西正在下来,脚步声很轻,一步一步踩在楼梯上,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还有股若有似无的香水味。
是母亲的味道。
他慢慢转过身,看向楼梯口。晨光从敞开的门照进来,在楼梯上投下道长长的光带,光带里,缓缓走下来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
长发垂到腰际,脸被头发挡住了,只能看见她手里握着的东西——半把桃木梳,梳齿断了好几根,上面沾着暗红的血。
“妈……”林澈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在做梦。
女人没说话,只是站在楼梯口,手里的梳子轻轻晃动着,断齿上的血珠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像在倒计时。
林深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看着女人脚下的血珠,突然发现那些血迹的形状,和他手腕上的红痕一模一样。
而女人的裙摆下,露出的脚踝上,也有一道同样的红痕。
镜子碎了。
藏在里面的东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