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裙子的下摆拖在地板上,扫过散落的规则纸,发出细碎的声响。女人站在楼梯口没动,长发垂落的阴影里,隐约能看见下颌线绷得很紧,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林澈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抓着林深胳膊的手几乎要嵌进肉里。“妈……真的是你吗?”
女人还是没说话。手里的半把桃木梳轻轻晃动,断齿上的血珠滴在光带里,洇开小小的红点,像落在纸上的朱砂。
林深的目光落在她露出来的脚踝上——那道红痕和他手腕上的、林澈后颈的,甚至黑布指印的颜色,分毫不差。他突然想起昨夜镜子里的漆黑,想起那声凄厉的尖叫,后背的寒意瞬间爬满了全身。
这不是母亲。至少,不是他们记忆里的母亲。
“林澈,退后。”林深的声音很沉,慢慢把弟弟往身后拉。
林澈却像没听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红裙女人,嘴唇哆嗦着:“妈,你是不是怪我们没去找你?是不是怪我们忘了你?”
他往前挪了两步,几乎要走出林深的保护范围。红裙女人的头微微动了动,长发缝隙里,似乎有只眼睛亮了一下,黑沉沉的,没有丝毫温度。
“别过去!”林深猛地拽住他,“她不对劲!”
就在这时,女人突然动了。她没往前走,只是抬起握着梳子的手,断齿指向堂屋供桌的方向。梳齿上的血珠顺着木柄往下流,滴在她的红裙上,像融开的胭脂。
供桌上,母亲的黑布鞋还摆在那里,鞋尖朝着楼梯口,像是在迎接什么。
“她要……要鞋?”林澈的声音带着颤。
林深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女人的动作。她的手腕很细,皮肤白得像纸,袖口往下滑了点,露出小臂上的红痕——不是一道,是很多道,纵横交错,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抓过。
和阁楼霉斑的形状,一模一样。
“哥,你看她的手……”林澈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惊恐,“她的指甲……”
林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女人握着梳子的手指很长,指甲泛着青黑,指尖沾着点湿冷的黏液,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而指甲缝里,卡着点灰黑色的东西,细看之下,竟像是……石榴籽的碎屑。
院子里的石榴树突然“哗啦”一声,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那个裂开的石榴壳滚得更远了,露出的红籽散了一地,沾着的泥土里,混着点暗红色的丝状物,像扯断的头发。
红裙女人的身体轻轻晃了晃,像是站不稳。她的头垂得更低了,长发几乎要拖到地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半把桃木梳还举着,断齿依旧指着供桌。
林深的心跳得像擂鼓。他突然明白过来——女人要的不是鞋。是供桌后面的东西。
供桌后面除了父亲的牌位,就只有那面被布幡遮住的墙,和墙上那道新添的抓痕。
“林澈,拿扁担。”林深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始终没离开红裙女人。
林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慌忙往墙角跑。扁担就靠在翻倒的八仙桌旁,上面还沾着点灰尘。他刚抓住扁担,就听见红裙女人发出一声奇怪的响动,不是说话,也不是尖叫,像喉咙里卡着东西,“嗬嗬”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动了。这次是真的往前走了,红裙扫过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股潮湿的霉味,还有点若有似无的……石榴香。
林深把林澈往身后推了推,自己抄起旁边的木凳,紧紧攥在手里。凳腿的木纹硌得手心生疼,却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定了点。
红裙女人走到供桌前停了下来。她没看黑布鞋,而是转身面对着墙壁,背对着他们。长发垂落的缝隙里,能看见她后颈的红痕——比小臂上的更深,形状像只张开的手,正死死“抓”着她的皮肤。
她举起那半把桃木梳,用断齿在墙上的抓痕上轻轻划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和昨夜镜子里的刮擦声一模一样,尖锐得让人牙酸。
墙上的抓痕被划得越来越深,灰黑色的墙皮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随着抓痕的加深,女人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喉咙里的“嗬嗬”声也越来越响,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她在干什么?”林澈的声音带着哭腔,躲在林深身后不敢露头。
林深没回答。他看见女人红裙的后摆慢慢渗出血迹,不是梳齿滴上去的那种暗红,是更鲜的红,像刚从伤口里涌出来的,顺着裙摆往下流,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而她脚踝上的红痕,正在慢慢变深,像要融进皮肤里。
突然,女人的动作停了。抓痕最深处的砖缝里,露出点白色的东西,像是布料的一角。她用断齿去撬那块砖,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的石榴籽碎屑掉了下来,混在墙皮里。
“哥,她要挖出什么东西……”
林深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预感到那砖缝里的东西绝不简单,或许是母亲消失的真相,或许是这老宅所有诡异的源头。
就在砖块快要被撬开时,红裙女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是对着墙,是对着他们的方向。
林深猛地抬头,看见她猛地转过身,长发被甩到脑后,露出了脸——
那不是母亲的脸。或者说,不只是母亲的脸。
半边脸是熟悉的轮廓,眉眼间带着母亲温柔的影子;另半边脸却布满了暗红的抓痕,皮肤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掉了一块,露出底下森白的骨头,眼睛的位置只有一个黑洞,正往外渗着血。
而她的嘴角,咧着一个诡异的笑。
“快跑!”林深再也顾不上别的,拽着林澈就往门口冲。
红裙女人尖叫着追了上来,手里的半把桃木梳像把刀,断齿闪着寒光。林深拉着林澈跌跌撞撞地跑出堂屋,刚冲到院子里,就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是供桌被掀翻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红裙女人正站在供桌碎片里,抓着母亲的黑布鞋,狠狠往地上砸。布鞋的鞋跟彻底断了,鞋面的兰花被踩得稀烂,鞋底沾着的泥土混着血,糊成了一团。
而她脚踝上的红痕,终于彻底融进了皮肤里,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像从未存在过。
林深不敢再耽搁,拉着林澈冲出老宅的朱红大门,直到跑出回字巷,看见巷口的槐树,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身后的老宅静悄悄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澈瘫坐在地上,指着林深的手腕,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林深低头一看,自己手腕上的红痕,不知什么时候也变成了浅浅的白印。
他忽然想起林澈后颈的抓痕。
抬头看向弟弟的后颈——那里的红痕也淡了,只剩下几道浅粉色的印子,像快要愈合的伤疤。
风卷着槐树叶子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林深望着老宅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红裙女人是谁?砖缝里的东西是什么?红痕变淡又意味着什么?
无数个疑问涌上来,却没有一个答案。
他只知道,他们逃出来了。但那扇朱红大门后的秘密,像红裙女人嘴角的笑,死死缠上了他们,甩不掉,躲不开。
而那半把渗血的桃木梳,还留在堂屋的碎片里,等着下一个被它选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