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林澈是被疼醒的。他猛地坐起来,手在后颈抓得死死的,指缝间漏出的气音带着颤,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把额发都打湿了。
“怎么了?”林深被惊醒,翻身下床冲到他床边,借着晨光看清他后颈的样子,心猛地一沉——那几道抓痕肿得更高了,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红,像被水泡过的肉,最深处的皮肤皱巴巴的,像是要烂开。
“疼……”林澈的声音哑得厉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只是死死抓着林深的胳膊,“像有东西在啃……”
林深的指尖碰到他后颈的皮肤,烫得吓人,比昨天夜里更甚。他想起桌上那瓶倒了的槐花蜜,想起蜂蜜里映出的红影,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我去叫医生。”林深转身要走,却被林澈拽住了。
“别去。”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掐进林深的皮肉里,“医生治不好的……哥,只有回去才能好。”
“回去?”林深皱紧眉头,“回那个老宅?”
“嗯。”林澈的眼睛亮得吓人,像蒙了层血,“那东西在等我们……我们回去了,它就不疼了。”
他的声音带着种近乎诡异的笃定,听得林深心里发毛。这哪是治病,分明是往火坑里跳。可看着林澈疼得发白的脸,那些反驳的话又堵在了喉咙里。
“先找点药涂涂。”林深掰开他的手,去找旅馆老板要了点碘伏和纱布。涂药时林澈疼得浑身发抖,却没再吭声,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像在看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墙上有片水渍,形状怪得很,像只张开的手,指节分明,正对着林澈的方向。
林深的动作顿了顿,把纱布缠得更紧了些。“好了,别碰水。”
林澈没应声,只是指着那片水渍,声音发飘:“哥,你看它在动。”
林深抬头看,水渍安安静静的,就是片普通的霉斑。“别胡思乱想。”
“它真的在动!”林澈突然拔高声音,猛地往后缩,后背撞在墙上,发出闷响,“它要抓我!像抓妈一样抓我!”
他的情绪突然失控,手脚并用地往床角缩,眼神里的恐惧像要溢出来,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着“别抓我”“我回去”。
林深想去拉他,刚伸出手,就被他狠狠推开了。“别碰我!你也想抓我是不是?!”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头受惊的小兽,警惕地盯着林深,嘴角咧开个扭曲的弧度,像是笑,又像是哭。
林深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从没见过林澈这样,疯狂又绝望,像变了个人。后颈的抓痕像道开关,把他骨子里的恐惧全逼了出来。
“我不抓你。”林深放轻声音,慢慢往后退,“我是你哥。”
“哥?”林澈重复了一遍,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得像指甲刮玻璃,“哥也会骗人……爸就骗了我们,妈也骗了我们,你也会骗我……”
他一边笑一边往墙角缩,肩膀撞在床架上发出“咚咚”的响,却像感觉不到疼。后颈的纱布被蹭开了,红肿的抓痕露出来,在晨光里红得刺眼。
林深看着他失控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突然想起在老宅时,林澈抱着规则纸蹲在地上的样子,想起他偷偷把橘子糖藏进铁盒的样子,那些小心翼翼的伪装下,藏着的原来是这样汹涌的恐惧。
“我们回去。”林深突然开口。
林澈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地抬头看他,眼睛里的疯狂褪去了些,露出点不敢相信的怯。“真的?”
“真的。”林深的声音很沉,“但你得听话,不许再闹。”
林澈用力点头,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却笑着说:“我听话……哥说什么我都听。”
他的情绪变得太快,前一秒还在疯狂边缘,下一秒就温顺得像只猫,看得林深心里更沉了。这抓痕不仅在折磨他的身体,好像还在吞噬他的神智。
收拾东西时,林深发现林澈的枕头底下藏着样东西——是那张石榴树下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影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母亲的红裙子几乎成了一片模糊的粉,他和林澈的轮廓也像被水泡过,软塌塌的,没了形状。
“还留着?”林深把照片递给他。
林澈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口袋,指尖反复摩挲着边缘,声音很轻:“留着……万一忘了呢。”
退房时旅馆老板看他们的眼神更怪了,盯着林澈的后颈看了半天,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命里该去的地方,躲不掉。”
走出旅馆时,镇子上已经有了点人气,卖早点的摊子支了起来,油条的香味混着油烟味飘过来。林澈吸了吸鼻子,突然停住脚步,指着不远处的摊子:“哥,我想吃油条。”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好像刚才的失控从没发生过。
林深买了两根油条,递给他一根。他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亮晶晶的,像只满足的小兽。阳光照在他脸上,绒毛看得清清楚楚,后颈的纱布白得刺眼,和手里金黄的油条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路过照相馆时,林深特意看了一眼,门还开着,那张集体照还在柜台前。只是照片上穿红裙子的女人转了过来,长发遮住的脸露出了半张,和老宅里那个红裙女人的半张脸重合在一起,嘴角也咧着个一样的笑。
而那个举着槐花糕的小女孩,手里的糕点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半把桃木梳,梳齿断了几根,红得像血。
林深的脚步顿了顿,拉着林澈加快了速度。
回字巷的槐树在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朱红大门依旧紧闭着,门环上的铜锈在光线下泛着青绿色。离着还有几步远,林深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霉味,混着点若有似无的石榴香,像在欢迎他们回来。
林澈的呼吸变得急促,抓着林深的手越来越紧,指腹的温度烫得惊人。“它在等我们……”
林深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扇门。门后的规则,镜后的影子,红裙女人的笑,还有林澈后颈的抓痕……像一张网,终于要收紧了。
他推开门的瞬间,听见林澈在耳边轻轻说:“哥,我们再也不用走了。”
声音很轻,带着点满足的喟叹,像根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却留下了道冰冷的痕。
院子里的石榴树还在,裂开的石榴壳不知被谁捡了起来,摆在石桌上,红籽散了一地,像铺了层血。而堂屋的门敞开着,里面黑沉沉的,像个张着嘴的洞,等着他们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