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阁楼夹层爬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老宅里静得可怕，只有风穿过破损窗棂的呜咽，像谁在低声啜泣。林深的胳膊还在隐隐作痛，红裙女人留下的抓痕火辣辣的，和手腕上那道旧痕遥遥相对，像两枚对称的烙印。

林澈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得不像刚经历过一场惊魂。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铁盒，母亲的信纸被他贴身藏着，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摸到纸张粗糙的边缘。经过堂屋时，他弯腰捡起地上那半把桃木梳，断齿上的暗红印子在月光下泛着光，像颗凝固的血珠。

“哥，我们去烧点水吧。”林澈的声音很软，带着点刚哭过的沙哑，后颈的抓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却没再喊疼，只是偶尔抬手摸摸，像在确认什么。

厨房的水缸已经空了大半，剩下的水浑浊不堪，漂着点灰黑色的碎屑，像石榴籽的壳。林深舀水时，看见水面映出自己的脸，眼下的青黑更深了，胳膊上的抓痕红得刺眼，和林澈后颈的伤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里的水不能喝了。”林深把水倒掉，“明天去镇上买几瓶矿泉水。”

“不用。”林澈突然开口，从灶膛后面拖出个小陶罐，里面盛着半罐清水，还漂着几片石榴叶，“这是我之前存的，干净的。”

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早就知道水缸会空。林深看着那罐水，突然想起铁盒里的信纸——母亲说“别相信镜子里的任何东西”，那林澈呢？他藏的水，他知道的夹层，他对老宅规则的熟稔……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灶膛重新燃起火焰，昏黄的光舔着木柴，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在跳一场无声的舞。林澈蹲在灶前添柴，侧脸被火光映得发红，睫毛上沾着点火星，像落了只颤抖的蝶。

“哥，你的胳膊疼吗？”他突然抬头，眼睛在火光里亮得惊人。

“还好。”林深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灶台上的水壶，水汽正丝丝缕缕地往上冒。

林澈没再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块布，慢慢凑过来。是块干净的棉布，边角绣着半朵兰花，和母亲黑布鞋上的花样一模一样，只是针脚更细密，像最近才绣的。“我帮你擦擦吧。”

他的手指很轻，蘸了点温水，小心翼翼地擦过林深胳膊上的抓痕。布料蹭过皮肤时有点痒，林深下意识地缩了缩，却被他按住了。“别动，会发炎的。”

声音很软，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林深低头看他，发顶的绒毛在火光里泛着金边，后颈的抓痕红得像道血线，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这一刻的温顺太真实，真实得让人心头发紧。

“你后颈的伤……”林深想说让他自己也处理下，却被他打断了。

“不疼了。”林澈的头埋得很低，声音闷闷的，“回来就不疼了。”

水壶“咕嘟”响了一声，水开了。林澈站起身，倒了两碗热水，递给他一碗，自己捧着另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林深的胳膊，像在确认抓痕的形状。

“哥，我们以后不分开了好不好？”他突然说，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

林深握着碗的手顿了顿。“嗯。”

“真的？”林澈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分开？”

“真的。”林深看着他眼底的光，心里那点疑虑突然被压了下去。不管他藏着多少秘密，至少此刻，他眼里的依赖是真的。

林澈笑了，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像小时候抢赢了弹珠时的样子。他把碗放在灶台上，突然伸手抱住了林深，头埋在他的胸口，呼吸温热地喷在他的衣领上，带着点槐花蜜的甜气。“我就知道哥不会丢下我。”

林深的身体僵了一下。他能感觉到林澈的心跳，很快，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隔着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和自己的心跳慢慢重合。后颈的抓痕蹭过他的下巴，有点烫，像团小小的火焰。

“水凉了。”林深轻轻推开他，声音有点哑。

林澈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亮得有些吓人。他突然转身，从铁盒里拿出那半瓶香水，往林深的衣领上喷了点。“这样就好了。”

香水味很浓，瞬间盖过了老宅的霉味。林深皱了皱眉，“干什么？”

“妈说这个能挡着不干净的东西。”林澈的声音很认真，眼神却带着点诡异的兴奋，“现在哥身上有这个味道，它们就不敢碰你了。”

他的手指划过林深的衣领，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像在标记什么。林深突然想起母亲信里的话——“回字巷的东西会缠上血脉最像的人”。如果香水能挡着它们，那林澈为什么不给自己喷？

“你也喷点。”林深拿起香水瓶递给他。

林澈却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嘴角咧开个奇怪的弧度：“我不用。我不怕它们。”

火光在他眼底跳跃，映出点疯狂的影子。林深看着他后颈那道红痕，突然明白过来——他不是不怕，他是……和它们成了一伙的。

或者说，他早就成了老宅的一部分。

灶膛里的火渐渐小了，只剩下点余温。林澈收拾好碗筷，动作麻利得像在做一件重复了千百遍的事。他把铁盒藏回灶台后面，又仔细地用柴火挡住洞口，最后看了眼林深胳膊上的抓痕，像在确认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

“哥，早点睡吧。”他的声音很软，转身往门口走，蓝布衫的衣角在火光里晃了晃，像只展翅的蝶。

林深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走路的姿势变了。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怯，而是带着点说不出的轻盈，像踩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后颈的抓痕在月光下红得刺眼，像条醒着的虫。

他摸了摸衣领上的香水味，浓得发腻，像个无形的罩子，把他和这老宅紧紧裹在了一起。口袋里的木片硌着胸口，那个歪歪扭扭的“回”字像道咒语，在黑暗里隐隐发烫。

窗外的石榴树又响了，叶子“哗哗”的，像有人在树下梳头。林深走到窗边，看见月光下，树影里站着个模糊的人影，背对着他，正慢慢抬起手，手里攥着的东西，像半把桃木梳。

而林澈的房间里，灯还亮着。门缝里透出的光，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像条伸过来的手，正慢慢靠近他的脚边。

林深的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他突然想起林澈刚才的拥抱，那未凉的体温里，藏着的或许不是依赖，是束缚。

这老宅的规则，从来都不止写在墙上。

有些规则，刻在骨子里，藏在拥抱里，像道永远解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