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林深被冻醒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洞的窗纸,在地上投下道歪斜的光带,像条冰凉的蛇。他翻了个身,看见对面床上的林澈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后颈的红痕在月光下泛着层诡异的光泽,像涂了层油彩。
走廊里传来轻微的响动,不是风声,是布料摩擦地板的“沙沙”声,和红裙女人拖曳裙摆的声音一模一样。林深的心跳瞬间提了起来,悄没声地坐起身,抄起枕边的木凳。
响动停在林澈的房门口。
林深屏住呼吸,看见门缝里的光突然暗了下去,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紧接着,传来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咯吱——咯吱——”,尖锐得像在刮人的神经。
床上的林澈翻了个身,咂了咂嘴,似乎没被吵醒。
林深握紧木凳,刚要下床,就看见门缝里的光又亮了起来,刮擦声也停了。走廊里的“沙沙”声往楼梯口移动,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黑暗里。
他松了口气,放下木凳时,手心全是汗。刚躺下,就听见林澈在梦里低喊了一声:“别碰……那是哥的……”
声音很轻,带着点不耐烦,像在护着什么宝贝。
林深的心里沉了沉。他看着林澈熟睡的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嘴角微微抿着,像在做什么重要的梦。这孩子藏的秘密,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天亮时,林澈是被鸟叫声吵醒的。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林深正盯着墙上的规则纸发呆,凑过去看了一眼,突然笑了:“哥,这纸歪了。”
他伸手把纸抚平,指尖划过“看到黑布鞋要放在供桌”那条规则时,动作顿了顿,眼神里闪过点什么,快得像错觉。“今天天气好,我们把被子晒一晒吧。”
院子里的石榴树倒了,断枝横七竖八地堆在地上,裂开的石榴壳被踩得稀烂,红籽混着泥土,像摊化开的血。林深把被子搭在晾衣绳上时,看见青石板上有串新的脚印,很小,像女人的鞋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石榴树的断枝旁,又消失在厨房门口。
是母亲的黑布鞋留下的印子。
他心里一紧,转身往厨房走,刚到门口,就看见林澈正蹲在灶台后面,手里拿着那双黑布鞋,用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鞋底的泥。
“你在干什么?”林深的声音有点沉。
林澈吓了一跳,手里的鞋掉在地上,鞋尖对着他,像在瞪人。“我……我看它脏了……”
“规则说要放在供桌上。”林深捡起鞋,转身往堂屋走。
“别放!”林澈突然拔高声音,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放供桌上会出事的!哥,相信我!”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头受惊的小兽,后颈的抓痕红得刺眼,和黑布鞋上的暗红印子几乎融为一体。林深看着他失控的样子,突然想起昨夜他梦里的话——“别碰……那是哥的……”
这双鞋,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松手。”林深的声音很沉。
林澈没松,只是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哥,它会骗你的!就像骗妈一样!”
“骗什么?”林深追问。
林澈的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只是把黑布鞋往怀里抢,像在护着什么命根子。两人拉扯间,鞋面上的兰花被撕开了道口子,露出里面的夹层——是半张照片,被缝在鞋布里。
照片已经泛黄,上面是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抱着个襁褓里的婴儿,站在回字巷的槐树下,笑得眉眼弯弯。女人的脸被阳光照着,看不真切,却能看出和红裙女人的轮廓有几分相似。
而她怀里的婴儿,手腕上有个淡淡的红痕,像颗小小的朱砂痣。
林深的心脏狂跳起来。这照片上的女人是谁?婴儿手腕上的红痕……和他手腕上的,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是……”
“是妈!”林澈突然尖叫起来,一把抢过照片,死死攥在手里,指甲掐进纸页里,“是妈抱着我!你看!我手腕上有红痕!是我!”
他的情绪再次失控,把照片往怀里塞,又突然想起什么,掏出火柴就想点燃。“不能留!这东西不能留!”
“住手!”林深抓住他的手,火柴掉在地上,燃尽的火星烫了他的指尖。
林澈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哥,你看,我们都一样……都有红痕,都离不开这里……”
他的声音带着点诡异的兴奋,后颈的抓痕在阳光下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林深看着他手里的半张照片,突然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把照片缝在鞋里——这不是她和林澈,这是很多年前,那个货郎说的“失踪的母子”。
红裙女人不是母亲。
是几十年前就被困在老宅里的那个女人。
而她们留下的红痕,像道诅咒,缠上了一代又一代血脉相似的人。
“哥,你看镜子。”林澈突然指着走廊的方向,声音很轻。
林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面被蓝印花布罩着的镜子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银亮的镜面正对着院子,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是他,一个是林澈。
只是镜中的林澈,嘴角咧着个诡异的笑,手里拿着半把桃木梳,正慢慢往镜中的“他”身后靠,眼神里的疯狂像要溢出来。
而镜中的“他”,手腕上的红痕变成了道深不见底的洞,正汩汩地往外淌着血,染红了整个镜面。
林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他猛地回头看向身边的林澈——他正盯着镜子,嘴角的笑和镜中的倒影一模一样,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剪刀,刀尖闪着寒光,正慢慢抬起,对准了林深的后颈。
“哥,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他的声音很软,像裹着蜜糖的毒药。
院子里的风突然大了起来,晾衣绳上的被子被吹得猎猎作响,像面展开的白旗。青石板上的脚印被风吹得淡了,却在镜中变得清晰,层层叠叠,像无数只手,正从镜面里伸出来,抓住他们的脚踝。
林深看着林澈眼底的疯狂,看着镜中那个淌血的自己,突然觉得,所谓的规则怪谈,所谓的红裙女人,或许都只是幌子。
真正的牢笼,从来都不是老宅。
是身边这个人,是他眼底的偏执,是那句“永远在一起”。
而他手腕上的红痕,不是诅咒,是标记。
一个属于林澈的,永远也抹不掉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