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的寒光在眼前晃了晃,最终还是落了下去。林澈没刺向林深的后颈,只是蹲下身,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起地上那根从照相馆带回来的长发,动作轻得像在捡一片羽毛。
“脏东西。”他低声说,把头发缠在刀尖上,转身扔进灶膛的余烬里。火苗“噼啪”一声舔上来,将黑发卷成灰烬,散在冷灰里,像从未存在过。
林深站在原地没动,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料。刚才那一瞬间,林澈眼底的疯狂太真实,像蓄满了水的堤坝,只差一点就要决堤。可转身之间,他又变回了那个会对着灶膛发呆的少年,只是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泄露了没散尽的紧张。
“哥,你渴吗?”林澈站起身,脸上又挂着那副温顺的笑,像刚才举着剪刀的人不是他,“我去给你倒点水。”
他转身往厨房走,蓝布衫的衣角扫过门槛,带起点灰尘。林深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走路时,手指会无意识地蜷缩,像在反复练习攥紧什么东西——是剪刀,还是别的?
桌上的水凉了。林澈倒了碗新的,递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林深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耳尖却悄悄红了。“烫吗?我吹过的。”
“不烫。”林深接过碗,水的温度刚刚好,暖得像他掌心的温度。
林澈没说话,只是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林深的手腕,那里的红痕在日光下淡了些,却依旧清晰。“哥,你的伤好像轻了。”
“嗯。”林深喝了口水,“你的也该换药了。”
“不用。”林澈低下头,手指抠着凳面的裂缝,“它喜欢这样。”
“它?”林深皱起眉。
“就是……老宅里的东西。”林澈的声音很轻,像怕被听见,“它们说,红痕越清楚,就离‘家’越近。”
他又在说奇怪的话了。林深放下碗,看着他低垂的发顶,突然想起铁盒里母亲的信——“别相信镜子里的任何东西”。那林澈呢?他听到的“它们说的话”,是真的来自老宅,还是来自他自己心里?
“别总听那些。”林深伸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他的头发,手刚抬起,就被林澈抓住了。
他的手心很热,带着点潮湿的汗,攥得很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林深的手背。“哥,你不会走的,对不对?”
林深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林澈仰起的脸,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满是依赖,却又藏着点不容拒绝的偏执。就像小时候,他攥着自己的衣角不让去镇上上学,说“哥走了就没人给我摘石榴了”,眼神一模一样。
“不走。”林深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澈笑了,松开他的手,指尖却顺势蹭过他的掌心,像片羽毛轻轻扫过,留下点痒意。“我就知道。”
他低下头,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动作麻利,却在转身时,悄悄把林深喝过的那只碗放进了自己的布包里,藏得很严实,像在收藏什么宝贝。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堂屋,落在供桌的牌位上,泛着层暖光。林深坐在门槛上,看着林澈蹲在院子里,用石头一块块垒着倒塌的石榴树断枝,像在搭一座小小的城堡。他的侧脸在光里很柔和,后颈的红痕被头发遮住了大半,只露出点模糊的红,像块没干透的朱砂。
“哥,你看。”林澈举起一块心形的石榴木,笑得眉眼弯弯,“像不像你给我刻过的那个?”
林深愣了愣。小时候确实给过他一块心形木片,是从石榴树的枯枝上削下来的,被他宝贝了很久,后来不知丢在了哪里。没想到他还记得。
“像。”林深笑了笑。
林澈把木片揣进怀里,又继续垒石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像很多年前那个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的小孩。只是哼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低头看着手里的石头,眼神慢慢沉了下去,嘴角的笑也一点点敛了起来,变得有些阴翳。
林深看得清楚,他手里的石头上,沾着点暗红的印子,像干涸的血,和他后颈的抓痕一个颜色。
傍晚时,林澈去阁楼翻出了件旧棉袄,是林深小时候穿的,袖口磨破了边,却洗得很干净。“晚上冷,哥你穿上。”
棉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还有点淡淡的樟脑香。林深穿上时,发现领口被缝补过,针脚细密,和母亲的手法很像,却又带着点少年人的生涩——是林澈补的。
“你缝的?”
“嗯。”林澈的耳尖又红了,“去年翻出来的,看你可能会回来……就补了补。”
他说得轻描淡写,林深却心里一紧。去年?那时候他根本没说过要回来。林澈就这么笃定,他一定会回来?
夜里睡觉前,林澈突然把自己的枕头搬到了林深的床边,紧紧挨着,像只怕被抛弃的小猫。“哥,我有点怕黑。”
林深没拒绝。黑暗里,能听见林澈浅浅的呼吸声,还有他偶尔翻身时,布料摩擦的轻响。不知过了多久,林深快要睡着时,感觉手被轻轻抓住了。
是林澈的手,很热,带着点潮湿的汗,小心翼翼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扣住了他的。
“哥,”他的声音很轻,像梦呓,“别松手。”
林深没动。黑暗中,他能感觉到林澈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被单传过来,和自己的慢慢重合。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两道依偎的影子,像棵长在一起的树,根在土里缠得很紧,分不清彼此。
他想起林澈举着剪刀时眼底的疯狂,想起他藏起自己用过的碗,想起他补好的旧棉袄,想起他此刻攥着自己的手,带着点执拗的温度。
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像幅模糊的画,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画里汹涌的情绪——不是单纯的依赖,也不是简单的恐惧,而是更复杂的东西,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越收越紧。
林深闭上眼,任由他攥着。掌心的温度很暖,暖得像灶膛里的余温,像很多年前那个冬天,他把冻得发红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的温度。
或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此刻,他们还在一起。
只是林深没看见,黑暗中,林澈慢慢睁开了眼,眼底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偏执,像酝酿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他看着林深沉睡的侧脸,嘴角慢慢勾起个浅浅的笑,带着点满足,又带着点势在必得。
他轻轻蹭了蹭林深的手背,像在确认一件属于自己的珍宝,然后把脸埋进枕头里,呼吸间全是旧棉袄上的樟脑香,和林深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合成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哥,我们永远都在一起。”他在心里说,指尖攥得更紧了。
窗外的风停了,老宅里静得只剩下两人交叠的心跳声,像在为一场未说出口的承诺,打着永恒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