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下了三天,老宅的霉味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林深坐在窗边翻母亲的信,信纸边缘被潮气浸得发卷,字迹里的慌乱看得愈发清晰。林澈蹲在灶前烤红薯,火光舔着薯皮,发出“滋滋”的响,甜香混着霉味,在屋里弥漫开来。
“哥,吃红薯。”林澈递过来一块,焦黑的皮裂开道缝,露出金黄的瓤,热气腾腾的,烫得人指尖发红。
林深接过来时,看见他指腹缠着的红绳又勒紧了些,印子深得像道血痕。“绳结松松吧,勒得太狠了。”
林澈低头看了看,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窜起来,映着他后颈的红痕,像条醒着的蛇,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傍晚时,雨终于停了。林深去门口倒废水,看见巷口的槐树下放着个包裹,用牛皮纸包着,捆着粗麻绳,上面没写寄件人,只在角落歪歪扭扭地写着“林深收”。
“谁寄的?”林深把包裹拎回来时,林澈正站在堂屋门口,眼神直直地盯着包裹,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不知道,放巷口的。”林深把包裹放在八仙桌上,刚要解绳,就被林澈按住了手。
“别拆!”他的声音很慌,指尖冰凉,“可能是……是不好的东西。”
“能有什么不好的?”林深笑了笑,想掰开他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后颈的红痕瞬间红得刺眼。
“就是不能拆!”林澈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回字巷的东西都邪性,说不定是谁故意放的,想害我们!”
他的反应太激烈了,反而让林深起了疑心。这包裹来得蹊跷,可林澈的恐惧不像装的,倒像早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我就看看。”林深的声音放得很轻,“要是不对劲,我们就扔了。”
林澈没松手,只是死死盯着包裹,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愤怒,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慌乱。“哥,听我的,扔了吧。我们不需要外面的东西,我们这样挺好的。”
“这样?”林深看着他,“守着这栋老宅,闻着霉味,看着那些奇怪的规则?”
林澈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把脸埋在林深的胳膊上,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我只有哥了……别让别的东西进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温热的呼吸喷在林深的手腕上,像条柔软的蛇,悄悄缠了上来。林深的心软了,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好,不拆了,明天就扔。”
林澈这才松了手,却还是盯着包裹,像怕它自己长腿跑了。夜里睡觉前,他把包裹拖到了储藏室,用几块木板压着,又在上面堆了些旧布料,遮得严严实实的,才放心地回了房间。
躺下时,他的手又悄悄伸过来,攥住了林深的,指尖带着布料的潮气,却攥得很紧,像怕一松手,林深就会跑掉。“哥,你不会偷偷去拆吧?”
“不拆。”林深的声音很沉,“说了扔就扔。”
林澈笑了,往他怀里蹭了蹭,像只满足的小猫。“我就知道哥最好了。”
可林深没睡着。黑暗中,他能感觉到林澈的呼吸渐渐平稳,却偶尔会突然抽一下,像在做噩梦。他想起那个包裹,想起林澈激烈的反应,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林澈这么怕他拆?
后半夜,林深悄悄起了床。储藏室的门没锁,只是虚掩着,像故意给他留的缝。月光从门缝照进去,刚好落在那个被木板压着的包裹上,牛皮纸在光下泛着层冷光,像块沉默的墓碑。
他走过去,移开木板,解开麻绳。包裹不大,掂着有点沉,里面似乎是硬纸壳一类的东西。拆开牛皮纸时,林深的心跳得像擂鼓,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里面是个相框。
相框里的照片有些泛黄,是张全家福。父亲坐在中间,母亲站在他左边,怀里抱着个襁褓里的婴儿,右边站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扎着羊角辫,手里举着半块槐花糕,笑得露出豁牙。
是很多年前的他们。
可照片上的母亲,穿着件红裙子。
林深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记得这张照片,是在槐树下拍的,母亲当时穿的是件蓝布衫,不是红裙子。照片被人动过手脚,用颜料把蓝布衫涂成了红色,笔触粗糙,像最近才涂的。
相框背面贴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的,像用左手写的:
“她早就回来了,穿红裙子的那个,就是她。”
林深的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这字迹……像林澈的。
他猛地回头,看见储藏室的门口站着个黑影,手里拿着那把黄铜钥匙,钥匙齿上的红痕在月光下闪着光。
是林澈。
他没睡,就站在门口,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像两团燃烧的火。“哥,你还是拆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说不出的冰冷,“我就知道,你总会好奇的。”
林深攥着相框,指节泛白。“这是你放的?”
林澈没回答,只是慢慢走进来,拿起相框里的照片,指尖抚摸着母亲的红裙子,动作轻得像在抚摸一件珍宝。“好看吗?我涂的。”他的声音带着点诡异的兴奋,“妈就该穿红裙子,像镜子里的那个一样,永远都不离开。”
他的眼神越来越疯狂,像蓄满了水的堤坝,终于决堤了。“哥,你看,她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永远都在一起,不好吗?”
林深看着他眼底的偏执,看着那张被涂红的照片,突然明白了所有的铺垫——那些藏起来的钥匙,那些染血的红线,那些看似温顺的依赖,全都是为了这一刻。
他不是在害怕红裙女人,他是在期待。
期待那个“永远在一起”的假象,哪怕代价是把所有人都拖进这栋老宅的牢笼里。
林澈把照片放回相框,小心翼翼地摆在储藏室的架子上,然后转过身,看着林深,嘴角弯起个浅浅的笑,带着点满足,又带着点势在必得。
“哥,别想着走了。”他的声音很软,像裹着蜜糖的毒药,“我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储藏室的窗棂,在地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像棵长在一起的树,根在土里缠得很紧,分不清彼此。林深看着林澈眼底的疯狂,看着自己手里的相框,突然觉得,这场名为“回家”的旅程,从一开始就没有终点。
而他,是心甘情愿留下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