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藏室的月光冷得像霜，落在相框的玻璃上，映出两个模糊的人影。林深攥着相框的手指泛白，照片上母亲被涂红的裙摆，像块凝固的血，刺得人眼睛发疼。
林澈站在他对面，手里还攥着那把黄铜钥匙，钥匙齿上的红痕在暗处闪着光，像颗没干透的血珠。他没再像之前那样激动，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林深，眼底的疯狂慢慢沉了下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偏执，像潭不会流动的水。
“哥，你生气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
林深没说话，只是把相框放回架子上。玻璃碰到木板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储藏室里却格外清晰，像根针，扎在两人之间。
“我不是故意骗你。”林澈慢慢走过来，伸手想碰林深的胳膊，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指尖微微发颤，“我只是……不想让你走。妈说过，只有在这里，我们才不会分开。”
又是“妈说过”。林深看着他低垂的发顶，突然觉得很累。那些真假掺半的话，那些藏在温顺背后的算计，像一团乱麻，缠得人喘不过气。
“妈在哪？”林深的声音很沉，“照片上的红裙子，到底是谁涂的？”
林澈的身体僵了一下，没回答，只是转身往门口走，“天快亮了，回去睡吧。”他的脚步很轻，像在踩碎地上的月光，后颈的红痕在暗处泛着层诡异的光泽，像条醒着的虫。
林深没跟上去。他留在储藏室，看着架子上的相框，照片里母亲的红裙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怀里婴儿的脸模糊不清，只有手腕上的红痕，和自己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母亲信里的话——“回字巷的东西会缠上血脉最像的人”。如果母亲真的变成了红裙女人，那她缠上的，到底是自己，还是林澈？
天亮时，林深发现储藏室的相框不见了。他问林澈，林澈只是低着头喝粥，说：“扔了。”
“扔哪了？”
“巷口的垃圾桶。”林澈的声音很轻，不敢看他的眼睛，“留着没用，还占地方。”
林深没再追问。他知道林澈没扔，像藏起那把钥匙一样，他一定把相框藏在了某个更隐秘的地方——或许是阁楼的夹层，或许是灶台的暗格，或许是某个只有他知道的角落。
这栋老宅，早就被林澈变成了一座藏满秘密的迷宫，而自己，是唯一被允许走进迷宫的人。
上午的阳光难得好，林深把被子抱出去晒，看见院子的青石板上有串新的脚印，很小，像女人的鞋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石榴树的断枝旁，又消失在厨房门口。
和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心里一紧，转身往厨房走，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沙沙”的响动，像有人在翻东西。推开门一看，林澈正蹲在灶台后面，手里拿着母亲的黑布鞋，用红线在鞋面上缝着什么，动作虔诚得像在完成一场仪式。
“你在干什么？”林深的声音有点沉。
林澈吓了一跳，手里的鞋掉在地上，红线散开，在地上拖出道暗红的痕迹。“我……我看它破了，想补补。”
黑布鞋的鞋面上，被他缝了个小小的“回”字，用的是那团染血的红线，针脚密密麻麻的，像道精致的符咒。林深捡起来时，发现鞋底的夹层里又多了样东西——是张小小的照片，被折成了方块，上面是他小时候的样子，扎着羊角辫，手里举着半块槐花糕。
是从全家福上剪下来的。
“你把照片剪了？”林深的声音沉了下去。
林澈的脸突然红了，像被戳穿了秘密的孩子。“我……我想留着。”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哀求，“哥，这张给我好不好？我就留这张。”
林深看着他眼底的依赖，心里的火气突然就消了。他把照片递给他，“别再剪别的了。”
“嗯！”林澈用力点头，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口袋，然后拿起黑布鞋，继续用红线缝补，嘴角弯起个浅浅的笑，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林深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或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此刻，他们还在一起，还能晒着同一片阳光，还能闻着灶膛里飘来的红薯香。
只是他没看见，林澈低头缝补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像在说：
哥，你看，我们的“家”，很快就完整了。
下午，林深去阁楼找东西，看见北窗的窗台上放着个东西——是那个失踪的相框，被藏在一堆旧布料里，只露出个角落。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发现相框的玻璃上多了道裂痕，从母亲的红裙子一直延伸到他小时候的脸，像道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口。
相框背面的纸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的字迹，用的是那团染血的红线，歪歪扭扭的，像林澈的字：
“哥，我们永远在一起。”
林深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红线的触感有点粗糙，带着点淡淡的血腥味，像林澈指尖的温度。他把相框放回原处，转身往楼下走，心里突然很平静。
他知道，林澈藏起的不是相框，是他们之间仅存的，关于“家”的念想。
而他，愿意陪着他，守着这份念想，哪怕这份念想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疯狂和偏执。
夕阳西下时，林深坐在门槛上，看着巷口的槐树，叶子又黄了些，被风吹得“哗哗”响，像在唱一首古老的歌。林澈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块烤红薯，递给他一半。
“哥，你看，今天的红薯特别甜。”
林深接过来，咬了一口，甜得像小时候吃过的槐花蜜。他看着身边的林澈，夕阳的光落在他的脸上，泛着层暖红，后颈的红痕被头发遮住了，只露出点泛红的皮肤，像块没干透的朱砂。
“嗯，很甜。”林深笑了笑。
巷口的风又起了，带着点槐花的香，混着老宅的霉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林深知道，这场关于“回家”的旅程，还没结束。
而那些藏在暗处的秘密，那些未说出口的偏执，那些染血的红线和钥匙，终有一天，会以某种方式，完整地呈现在他面前。
只是那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但至少此刻，他们还在一起，还能共享一块甜得发腻的红薯，还能看着同一片夕阳，还能攥着彼此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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