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的声音

冬至这天下了雪。雪花很轻，飘在老宅的瓦檐上，慢慢积起层薄白，把青黑的瓦片衬得像蒙了层霜。林深推开窗时，冷意裹着雪香钻进来，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手腕上的红痕在冷光下泛着淡粉，像块没化开的糖。

林澈早就醒了，正蹲在院子里，用树枝在雪地上画着什么。他穿得很薄，蓝布衫的衣角沾着雪粒，却像感觉不到冷，指尖冻得发红，依旧一笔一划地画着，专注得像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事。

“怎么不多穿点？”林深拿了件旧棉袄走过去，披在他肩上，指尖碰到他的耳朵，冰得像块玉。

林澈抬头笑了笑，眼角弯起的弧度很软，“不冷。”他指着雪地上的画，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哥，你看，是我们的家。”

雪地上画着栋小小的房子，有烟囱，有窗户，门口站着两个小人，手牵着手，旁边还画了棵歪歪扭扭的石榴树，树上挂着个小小的红圈，像颗没摘的石榴。画得很稚拙，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暖，像小时候在作业本上画的涂鸦。

“还有这个。”林澈指着两个小人的手腕，那里各画了个小小的圈，和他们手腕上的红痕一模一样，“这样我们就不会走散了。”

他的指尖蹭过雪地上的红圈，雪粒沾在指腹，很快化成水，留下道淡痕，像滴没干透的泪。林深看着那两个牵着手的小人，心里突然软得发慌——这孩子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只是一个能和他永远在一起的“家”。

“进屋吧，雪要下大了。”林深拉起他的手，指尖的冰意顺着掌心传过来，冻得人指尖发麻。

林澈没动，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胳膊，像只怕冷的小猫。“再等会儿，我想看看雪落下来的样子。”他的声音很轻，混着雪花飘落的“簌簌”声，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雪果然越下越大，从一开始的细雪变成了鹅毛大雪，很快就把院子的青石板盖满了，只留下林澈画的那栋小房子，在白雪里透着点淡淡的灰，像幅没干的水墨画。林深看着雪花落在林澈的发顶，慢慢积起层薄白，后颈的红痕被衣领遮住了，只露出点泛红的皮肤，像藏在雪地里的朱砂。

“哥，你还记得吗？”林澈突然开口，声音裹着雪的冷，却带着点暖，“小时候下大雪，我们在院子里堆雪人，你把围巾给我围，自己冻得流鼻涕。”

林深当然记得。那时候父亲还在，母亲会煮热腾腾的红薯粥，他们堆完雪人就冲进屋里，围着灶台喝粥，暖得浑身发烫。只是后来父亲走了，母亲也不见了，只剩下这栋老宅，和满院子的回忆。

“记得。”林深的声音有点哑，“雪人堆得歪歪扭扭的，你还哭了。”

林澈笑了，眼角泛起点红，“那是因为你把雪人的鼻子安歪了。”他的手指轻轻勾住林深的手指，像小时候那样，指尖的冰意慢慢被体温焐热，“哥，今年我们再堆个雪人吧，这次我来安鼻子。”

“好。”林深点点头。

两人在院子里堆雪人，林澈负责滚雪球，动作笨拙得像只小熊，雪粒沾在他的睫毛上，像落了层碎星。林深找了颗煤球当眼睛，又拿了根胡萝卜当鼻子，刚要安上去，就被林澈拦住了。

“我来。”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胡萝卜，一点点调整位置，眼神专注得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这样才好看。”

雪人堆好了，歪歪扭扭的，却比小时候堆的整齐多了。林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根红绳，系在雪人的脖子上，像条小小的围巾。“这样它就不冷了。”

红绳在白雪里格外显眼，像道细小的血痕。林深看着那根红绳，突然想起林澈指腹上的勒痕，想起他缝在布鞋上的红线——这孩子总把“红”当成守护的符号，用自己的方式，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系”在一起。

雪停时，天已经黑了。林深生了炭火，屋里暖融融的，映得人脸上发红。林澈坐在炭火边，手里拿着那把桃木梳，慢慢梳着头发，梳齿划过发丝的声音很轻，混着炭火的“噼啪”声，像首温柔的歌。

“哥，你看。”林澈举起梳子，梳齿上缠着根白发，在炭火的光下泛着银白，“有白头发了。”

林深凑过去看，是根很细的白发，混在黑发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正常，人都会长白头发。”

林澈却皱起眉，把白发从梳齿上摘下来，扔进炭火里，“不好看，烧掉。”他的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哥不能长白头发，要一直陪着我。”

林深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林澈怕什么，怕时间流逝，怕自己变老，怕有一天会像父母一样，突然离开他。

夜里睡觉前，林澈把那根系在雪人脖子上的红绳解了下来，系在林深的手腕上，和他的红痕并排在一起，像个小小的手镯。“这样哥就不会走了。”

红绳勒得有点紧，林深却没摘下来。他看着手腕上的红绳和红痕，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命运——从踏入这栋老宅的那天起，他就和林澈，和这栋老宅，紧紧地“系”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很轻，“簌簌”的，像在说悄悄话。林深躺在床上，能感觉到林澈的呼吸慢慢靠近，手又悄悄伸过来，攥住了他的，指尖带着炭火的余温，攥得很紧，像怕一松手，手里的珍宝就会消失。

“哥，”林澈的声音很轻，像梦呓，“我们永远都这样好不好？有炭火，有粥，有彼此。”

“好。”林深的声音很沉，带着点困意。

黑暗中，林澈的嘴角弯起个浅浅的笑，往他怀里靠了靠，呼吸温热地喷在他的衣领上，带着点雪的冷香。林深闭上眼睛，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掌心的温度很暖，像炭火的余温，像红薯粥的甜，像很多年前那个冬天，他把冻得发红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的温度。

或许这样就很好。

没有外面的纷扰，没有老宅的秘密，没有红裙女人的影子。

只有彼此，只有暖融融的炭火，只有雪落的声音，和那句永远不会变的“在一起”。

炭火渐渐弱了，屋里的暖意却没散。林深能感觉到林澈的心跳，和自己的慢慢重合，像在为这场未说出口的承诺，打着永恒的节拍。而手腕上的红绳和红痕，像两道温柔的印记，刻在皮肤上，也刻在心里，永远都不会消失。